这会儿,愣了半晌的常香福望着躺在病榻上的郝良兴扯个谎说,你儿子出差没回,回来了叫他来吧!
成龙在哪里出差?拍个电报叫他快点回来。迟了的话,还怕他见不到我。说到这里,郝良兴的声音愈来愈低,但能够让人听见。
好。我一定拍电报叫他回来看你。常香福作了许诺,内心很乱。她本打算拖些时日,看送到疯人院去的儿子能否治好,若能治好,叫他来医院探视他爸没问题;要是没治好,得想办法,找个道士给儿子做场法事。可眼下不能等,他爸病情太危急了。
这时,沙哑着嗓门的郝良兴又挤出一句话来,我活过了今日,还不知能不能活到明日,你不让我与儿子见一面,我死不瞑目哦!
见、见!我一定拍个电报他,叫他快点赶回来。常香福说过这话,朝郝良兴略略点头,就走出病房。
第二天,郝成龙在母亲、妻子的陪护下来到这个病房,他一进来,没有先前那么疯傻,却比先前更加奇葩。
他冲着盼他许久终于把他盼来了的病得不像人样的父亲说话,他不但不叫爸爸,却称名道姓地讲,郝良兴,你的良心坏透了,所以患了绝症,活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你儿子,我是被你那次制造矿难害死的智障矿工寻保护。我现在来找你报仇,你死有余辜哦!
“郝成龙”声音也变了,他指着病榻上的郝良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叫着。
此刻,母亲、妻子将“郝成龙”推出病房,怕郝良兴受到刺激。可是郝良兴已经受到刺激了,他十分在乎,特别关心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当他侧过身子泪如泉涌之际,常香福又返回病房对郝良兴说,儿子不知怎么疯了,我打算把他治好后,再叫他来见你,可是你非要我快些把他叫来不可。
真是造孽哦!未料到我郝良兴落到这个地步,不但我完了,儿子也完了。郝良兴强打精神讲出这话,神情异常沮丧。继而仍哑着嗓音说,香福,你把女儿成凤叫来。
常香福“嗯”一声,就离开了病房。
寻保护兄弟给郝良兴施以精神折磨,不亚于肉体折磨。在阳世之外的阴界,众亡灵的头儿曹叶用肯定的语气讲。
眼下,郝良兴之子郝成龙的灵体已被众亡灵暂时羁押,而郝成龙本人却被为了报复他父亲的亡灵寻保护附体,在郝良兴之外的他人面前故意表现出疯傻的样子,可在郝良兴本人面前却显得分外的精明。
郝良兴的女儿郝成凤早几年通过金钱打通关系,安排在新城镇工作,先前是临时工,后来转为勤杂工,不几年,郝良兴再次活络,给她买了干部指标转为国家正式干部了,现在为新城镇副镇长。
在这宗事上,郝良兴最为满意,认为为她花钱买到“前途”值得。
郝良兴在住院期间,成凤来看过几次。最近到了年终,分管镇计划生育工作的成凤特别忙,经常下村检查,或泡在文山会海中抽不出身来,所以没有时间去探视住院的老爸。
那天,下村的郝良兴回到镇里,镇办公室主任告诉她,她母亲来电话,说她老爸快不行了,要见她一面,叫她快点赶到医院去。听到这话,郝成凤泪如雨下,她偏过头,用纸巾擦净泪水,又回头,对办公室主任说,我这就到医院去。
这也算请假,办公室主任点头,目送她一步步走下镇办公大楼门前的台阶。
郝成凤乘车进城后,特地到花店买一束寓意病人康复的吉祥花——康乃馨,打算将它恭恭敬敬送进父亲住院的病房,摆在他病榻边的木柜上,然后好好地陪着父亲坐一坐、聊一聊。
这很好,应该是可以的。但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郝成凤才走进父亲住院的病房,母亲常香福微笑着迎上来的时候,却见郝成凤愀然作色,她不走近病榻问候父亲,也不向母亲打个招呼,而是将手里捧着的一束康乃馨愤然地朝地上一摔,并发脾气似的,朝横陈在地板上的花束用双脚直跺,跺得花蕊凌乱纷纷,包裹在上面的彩纸也破碎成垃圾。
常香福惊诧地问,成凤,你怎么了?不喜欢花,就不该买,我和你爸也都没有叫你买花来。
我不是“成凤”,我是乌金山的死难矿工付雨云。“郝成凤”说话时横目仰脖,还带了一句渣滓,并且手指病榻上的郝良兴骂道,郝良兴,你哪有一点良心,我们36名智障矿工是怎么死的,你非常清楚,是你故意制造矿难,把我们害死的,你欠36条人命啦!你不配接受你女儿送花来安慰你,你是个大坏蛋,死有余辜,告诉你,现在我们还不会让你死去,就是要折磨你。还要告诉你,我已经把你女儿赶走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女儿郝成凤,是你害死的矿工付雨云。我找你讨债来了,我恨不得掐死你……
只见病榻上病得瘦成一根筋的郝良兴的一张嘴脸都气歪了,连忙对常香福说,香福,怎么搞的,女儿也疯了,赶快把她搞走,莫气死我了,听到吗?她在胡说八道。
常香福却比较冷静,听刚才“郝成凤”说话,不论她的内容是真是假,但是她说话的口音都变成了男声倒是真的,除了身体形貌还是女儿的样子,其神态和作派都变了。
常香福感觉是死难的矿工付雨云的亡灵附了女儿的身,非常害怕,心想:你报复郝良兴倒也罢了,怎么还要害我女儿?又联想到儿子成龙也是这样子说疯话,若就这样下去,不但郝良兴完蛋了,我们郝家的后代都要跟着一起完蛋。
现在她没法控制胡说八道的“郝成凤”,便示意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护工姚浅多把“郝成凤”劝出病房,让郝良兴安宁一点。
可是姚浅多刚才听到“郝成凤”讲的一番话,他不认为那是胡说八道,倒认为是真的。
他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灵魂附体的事,现在却亲眼见到了。他感觉自己没法处置这事,便附和着郝良兴刚才说过的话,常姨,“郝成凤”在说疯话,还是叫医生来吧!
我没有疯,我根本没有疯,我不是郝成凤,我是死难的矿工付雨云,你们要把我怎么样?“郝成凤”这会儿披头散发地叫喊着。
不用他们去叫医生,瞬间,这间病房门口围满了许多人,有医生、护士,也有隔壁、隔壁的隔壁或对面、斜对面的病友和家属等人都来看热闹似的,一个个鸦雀无声。
病榻上的郝良兴却嚎哭起来,边哭边抱怨,阎王爷,做点好事,怎么还不接我走哦?!我儿子女儿都疯了,在人世间一点寄托都没有了,苦哦!
在房子转悠的“郝成凤”突然指着郝良兴讲,活该!阎王爷见你干多了坏事,暂时不会接你走,还要你多受些时日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