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辘辘,沿着泾水河谷一路西行。
两日后,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关隘。
关隘之上,“兰州”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旁边还有一座高耸的哨塔,塔顶一面巨大的“唐”字王旗与一面绣有“李”字的西北王府旗帜并肩飘扬。
“尚书大人,前方就是兰州东界的定西关了。”一名神策军都尉在车外禀报道。
李绛嗯了一声,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与关内满目疮痍、田地荒芜的景象截然不同,一入定西关,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得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主干道。路面并非寻常的黄土路,而是用水泥铺就。
这种水泥路面平整如镜,即便他这辆极尽奢华、减震性能优良的八马大车行驶在上面,也几乎感觉不到丝毫颠簸。
道路两侧,每隔百步便立着一根高大的电线杆。李绛知道这就是早就在西北各地普及的电线和电话线。
如此规整浩大的工程,即便是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也多有不如。
“长安何时方可也铺上这样的水泥马路。”
李绛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水泥、钢铁、电报、电厂早就传入中原。却因为朝廷和世家门阀不想让西北王府的威望在中原大地日积月累,而无法得到推广。
这其中尤以五姓七望为首的门阀势力从中作祟最甚。
皇上就是听信谗言,这才墨许了这些世家对西北王府的抹黑和打压。
要不然的话,中原大地肯定早就大变样了。
车队在关隘前停下,接受检查。
与大唐其他地方关卡的守军那种懒散、索贿的风气完全不同,定西关的守军身着统一的藏青色制服,精神饱满,纪律严明。
他们手持的是西北王府名满天下的制式步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和士兵们沉稳自信的气质,无不昭示着其强大的威力。
一名军官上前,不卑不亢地查验了李绛的钦差符节和通关文牒,核对无误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挥手放行。
整个过程高效而严谨,没有一句废话,更无人敢上前索要什么“辛苦钱”。
李绛心中暗凛。
窥一斑而知全豹,仅从这支守军的军容风纪,便可看出安西军的战力绝非浪得虚名。吐蕃和回鹘数十万大军先后败于其手,绝非侥幸。
进入兰州地界后,沿途的景象更是让李绛和他麾下的神策军禁卫们目瞪口呆。
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规划得如同棋盘般整齐的田野。
纵横交错的灌溉水渠如同银色的丝带,将清澈的河水引入每一块田地。
田间,一些从未见过的农用机械在耕牛的拖拽下,翻动着肥沃的土地,效率比之传统的人力耕作,何止快了十倍。
更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田间劳作的农人。
他们脸上没有关中百姓常见的菜色和麻木,反而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身上穿着的虽然是粗布衣衫,却干净整洁,看不到一块补丁。
见到他们这支庞大的钦差队伍,农人们只是好奇地抬头看几眼,便又继续埋头干活,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恐慌,仿佛官兵过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大人,您看那些村落!”
一名眼尖的护卫低声惊呼。
李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远处的村庄,不再是传统那种杂乱无章的茅草土坯房,而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红砖青瓦房。
村庄中央,必有一座高大的建筑,似乎是学堂或是公所。
袅袅的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中升起,汇聚成一幅安宁祥和的田园画卷。
这哪里还是那个印象中“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苦寒之地?分明就是一派连中原腹地都难得一见的盛世景象!
李绛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身为兵部尚书,执掌天下兵马钱粮,对大唐各地的民生状况了如指掌。
淮西战事糜烂,朝廷为了筹措军费,横征暴敛,早已导致民怨沸腾,流民四起。关中作为京畿之地,情况稍好,但也远不及眼前的兰州富庶安宁。
西北王府治下,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李绛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西北王李唐所拥有的,绝不仅仅是击败吐蕃回鹘的强大武力,更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恐怖能力。
这种能力,被称之为“科学”。
武威郡王郭昕曾在密信中向郭皇后提及,西北王所倚仗的,并非神仙方术,而是一门名为“科学”的学问。
这种科学,能解释风雨雷电,能丈量天地星辰,能让钢铁飞上天空,能让顽石变成利器。
当时李绛只当是郭昕为李唐粉饰,言过其实。
但今日亲眼所见,他才明白,郭昕的描述,非但没有夸大,反而还太过保守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富庶,而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社会形态。在这里,他看到了律法、秩序、高效,以及最重要的——民心!
一个时辰后,兰州城高大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还未靠近,李绛便被那座城市的雄伟所震撼。
兰州城墙并非传统的夯土或包砖结构,而是整体用那种青灰色的“水泥”浇筑而成,高达五丈,坚固异常。
城墙之上,没有密密麻麻的箭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造型奇特的半圆形碉堡,碉堡的射击孔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城门大开,并未盘查过往行人。百姓、商旅、车马川流不息,秩序井然。
城门口设有“左进右出”的木制栅栏,引导着人流,避免了拥堵。
车队缓缓驶入城中,李绛更是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传说中的海外仙境。
城内的主干道比城外更宽,路面同样是水泥铺就,干净得几乎看不到一点垃圾。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幌子琳琅满目,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最让李绛感到惊奇的是,街道上竟然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在清扫路面,还有一些人在维护秩序,疏导交通。他们的臂膀上都带着一个红色的袖章,上面写着“市政”二字。
“市政……”
李绛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他看到一个卖炊饼的小贩不小心将一点碎屑掉在地上,立刻就有一名“市政”人员走上前,递给他一把小扫帚和簸箕。
那小贩毫无怨言,反而一脸不好意思地将地面清扫干净,才将工具还给对方。
整个过程,和谐而自然。
这背后所代表的,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公共秩序和规则意识。
要让一群百姓做到如此地步,其难度,远胜于训练一支精锐大军!
李绛的内心,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一种深深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