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周立长大了，过了而立，才忽然意识到周庭礼只有一米六几，他并不高大。
可在小时候的周立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是很高大的。
这个时候周庭礼还年轻英俊，有着浓眉大眼和细窄高挺的鼻梁。
周庭礼工作日都呆在罗家坝，只有周末会到云翳来过。
昨晚周立睡的时候周庭礼还没回来，肯定是在她睡熟后深夜来的。
周庭礼本来正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情景，看得乐不可支，听见声音，他回头看向周立：“过来。”
周立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
周庭礼便往旁边侧了侧，让开一半的窗口：“你看。”
周立循着周庭礼的目光看去，只见楼下支了一张简易的折叠木桌，木桌上摆着印有电筒的盒子。
“看出什么了吗？”周庭礼又问。
这个年纪的周立是看不出什么的。
这年头没有城管，若想卖东西，随便什么地方，讲究的搭张桌子，不讲究的布往地上一铺就能卖了。
周立见过这群人好几次，他们经常趁着双日逢场的时候在楼下摆着今天这样的桌子。
周立还从旁边进进出出，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卖灯泡的。
可重生而来的周立却知道：“他们那个电筒是坏的，谁伸手，他们就踩脚下的线，把电筒扯到地上，冤枉是对方碰掉摔坏的，然后让对方赔钱。”
周庭礼脸上的笑一下子顿住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周立，似乎没想到她能够看出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嚣。
一声东西掉落的吧嗒之后，紧接着响起的是“你碰坏了我的东西，你赔！”的高喊。
虽然那老实巴交的农民涨红着脸辩解自己压根就还没碰到东西，东西是自己掉落的，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在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的威胁下乖乖掏钱了事。
看到这里，周庭礼又笑起来了。
周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伙人是流动作案，她自己的家庭住址是固定的，对于可能上当的受害者，她不敢也做不到个个提醒。万一得罪了犯罪分子被打击报复，她这条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做不到帮助受害者，至少做到不要嘲笑受害者。
“我找妈妈去了。”
“你妈买菜去了。”
“那我去洗脸刷牙。”
“去吧。”周庭礼不以为意，等周立走开之后，又自顾自趴在窗边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
周立转身走出房间，小洋房的内里十分简陋。
一楼是空置的铺面，二楼就是住宿，几堵墙将长方形的二楼均等地划分成四个长方形的房间。
长方形的房间里有一堵墙，将房间划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长方形的房间。
房间没有独立的厨房，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联通四个房间的走廊上，对应每个房间各自有一个水池，洗菜做饭和洗漱都在这里完成。
周立洗脸刷牙的时候，向阳走了过来：“周立，我在那边发现了很漂亮的花，你跟我一起去挖吧。”
向阳的爸妈也是转运站的员工，爸爸叫向开明，是公司的会计，妈妈叫杨媛媛，所以起名向阳。
向阳一家人也住在小洋房里，跟周立家中间隔着空置的一户。
向阳跟周立算起来，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周立从罗家坝转学到云翳一小的时候，向阳也是一起的。
只是向阳比周立大三岁，周立读三年级的时候，向阳已经读六年级了。
跟学习成绩优异，校长当场决定收下的周立不同，向阳学习成绩差，插班六年级，校长怕影响升学率，本是不想收的，向开明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了。
从小一起长大，按理说两人该情分不错，其实不然。
周立跟向阳，说是水火不容都不为过。
打小向阳就不带周立玩，他不仅自己不带周立玩，也不允许其他的男孩跟周立玩。
周立却一直努力地讨好着向阳。
倒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是一个小孩子，努力讨好大哥哥大姐姐的那种讨好。
周立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向阳突然找她玩，她高兴坏了，当即答应。
结果向阳把她带到没人的空地，在地上画了一个框，让她站在框里当守门员，自己则对着她踢球。
向阳一边踢一边夸她“哇，你真厉害，每个球都能扑出来，我一个球都踢不进去”。
其实每一次球都并不是被周立挡出去的，而是踢到她身上弹出去的。
周立每次被球踢到都觉得很痛，可她就在向阳的夸奖中迷失了自己，相信自己真的很厉害。
她觉得自己跟向阳哥哥玩得很开心，觉得他们的关系变好了，可以做好朋友了。
结果第二天她去找向阳，向阳又开始不搭理她。
周立不明所以，还难过了很久。
直到很久以后，周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时向阳在地上画的框很小，她站在里面就不剩什么了。
每一次向阳的球踢过来，她根本不用挡，只要被踢到了，球就进不了“球门”。
是的，向阳压根就不是踢球，是用球踢她。
当天向阳过足了用球踢人的瘾，第二天当时就不会再理她了。
而周立其实也是有收获的，那是专门用来堆放煤炭的场地，地面落满了煤灰。皮球在地上一滚，再一次又一次地踢到她的身上，她就成功的收获了一身的圆形黑影。
像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而现在向阳来找周立去挖花，也不是想他说的那样，他发现了一朵很漂亮的花。
是他从化工厂偷了一朵植物，正是后来很网红的多肉，怕被他妈打，转而埋在预制板厂的围墙花圃里，让周立陪着他去挖，只是为了让周立当见证人，坐实他真的不是从化工厂偷的。
……
“我真的没有偷！不信你问周立，她跟我一起。”当时，面对母亲杨媛媛的质问，向阳理直气壮地道。
“真的真的，我跟着向阳哥哥在预制板厂挖的。”周立赶紧像个小狗腿子似的帮腔。
杨媛媛都被气笑了，她生的儿子，她养了十几年，能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这株多肉，分明就是日前从化工厂门前经过，看见种在二楼阳台上的那株。
她当时还警告向阳不准去化工厂偷，转眼就在预制板厂挖到一株一模一样的，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
杨媛媛也懒得揭穿向阳的小把戏，直接说：“既然是周立一起挖的，那就送给她吧。”
这个处理结果，周立很满意，她拥有了自己的植物，是跟向阳哥哥一起去挖的。
向阳也很满意，他喜欢的只是挑战母亲的威严的刺激，而不是真的养什么多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