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实胜于雄辩。
在劝学和劝不学的比赛中，周立只是将事实摆在这些孩子的面前，就胜过了他的长篇大论。
男生咬着牙，依旧不服气地喊道：“我会努力读书，比其他人更努力，比你想象的更加努力，我或许不能超越他们所有人，但是肯定能够超越一些人，那时……”
男生的声音尖利，在偌大的操场上显得很单薄。
姬寒却是精神一震，路漫漫其修远兮，他有上下求索之心，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说得对，你们这么多人呢，保不齐一个半个的瞎猫碰死耗子，就考上大学了呢，”周立话锋一转，忽然打断了男生的发言，“可你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吗？大学毕业不代表能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也不代表赚大钱，就算是赚了大钱，你帮不帮衬家里人？不帮自然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白眼狼，可帮了呢？依旧会被人贴标签，男的是凤凰男，女的是扶弟魔，穷将是刻在骨子里，伴随你一生的原罪。”
穷就是原罪，这句话被麦克风扩大，在操场上回荡，也在每个人的心上回荡。
“这小姑娘未免说得太过了吧？”摄像师低喃。
“难道不是事实吗？”安江下意识地反驳。
“就算是事实，那也是太难听了，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摄像师撇嘴。
安江又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他也觉得很难听。
姬寒也说不出话，怔怔地望着周立。
恍惚回到去年签售会现场，无论对面的男生说什么，周立都是一句“你长得丑”，活脱脱的历史重演。
“站起来。”周立忽然道。
没有人动，男生更是坐在地上，丧气地垂着头。
“站起来。”周立又说了一遍。
男生虽然抬起头来，但依旧坐在地上，甚至还扭着身子用脚后跟狠狠地打了一下操场地面，像他自幼见惯的在村头撒泼打滚的泼妇一样：“你都那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站起来了？”
周立嗤笑一声：“走出大山，要翻过有形的山，更多的却是无形的山，我不过是把这些山说出来，什么都没做，你就放弃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努力，比我想象的更加努力？”
男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以比坐下更快的速度：“不读就不读，这破书有什么可读的。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我还能出去打工，大不了去工地搬砖，都能挣钱。我有手有脚，难道还能饿死……”
“你说得对，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务农，进厂，工地搬砖，未必不能挣钱，未必不能过一辈子。”出乎意料，这一次周立没有反驳，而是轻易地接受并肯定了男生的说辞。
操场上是安静的，周立这个劝不学实在太到位了。
别说一群孩子，就连大人们都被劝动了。
是啊，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
是啊，务农，进厂，工地搬砖，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是啊，比尔盖茨哈佛辍学，亚伯拉罕·林肯只受过初级教育，一个当首富，一个当总统，不说远了，国内近期，韩寒也作为抨击应试教育的标杆大受追捧。纵观古今中外，人们都更愿意宣传和歌颂没有读书而取得成就的故事，仿佛这也是一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少人甚至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为什么一定要强求猫猫头山小学的孩子们读书？明知道他们读书有多么困难，明知道他们读书也不一定有回报，还不如早点进入社会，打工补贴家用，养活自己，也养活家人。
“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活法。”一个摄影师轻声叹道。
“穷得要饿死的人，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为什么不用有限的时间和金钱去拼一个无形但光明的未来，未尝不是一种何不食肉糜。”一个记者也跟着低喃。
看着众人的反应，姬寒疲惫地闭了闭眼，他输了。
不是输给周立的旁征博引舌灿莲花，而是输给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输得彻彻底底。
“你们可以不读书，进厂也好，搬砖也好，未必不能致富，”周立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你们记住，今天你们放弃读书，是你们读不起，读不了，是你们不配！而不是什么你只是不读，你读你也行。”
周立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冷冰冰的刀子，深深扎进听的人心里。
等周立说完，猫猫头山的孩子们已经低着头，恨不能低进地里。
“不好好读书，敷衍了事，到了年纪就进厂打工，或者工地搬砖，是你们的自由。你们的人生，自己做主。但不要扯什么‘你只是不读，你读你也行’的遮羞布，你们不配。”
更安静了，偌大的操场都回荡着周立铿锵的声音。
“以后哪怕你们在别的领域有再突出的成就杰出的成绩，今天，这里，你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敢读书的懦夫，读不出书的废物，连努力都不曾做出还妄谈比我想象中更加努力的垃圾！”
“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摄像师低喃。
“唉……”姬寒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从喉头里梗出沉重的叹息。
“姬老，”李刚站在姬寒旁边，忙问，“你没事吧？”
姬寒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被上了一课罢了，沉重的一课。
“我先走了。”
“你这就走了？”李刚奇道。
输得如此彻底，还不走，姬寒面色晦暗：“答应的赌注，我自然记得。”
“不是的。”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如曙光撕破沉重的暮色。
“什么？”周立看向这个女孩子。
女孩子在周立的凝视中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废物，我们不是的。”
“读书不一定有出路，你们害怕读了书也没用，所以才不敢读书，难道我说错了吗？”
女孩子觉得周立说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急得憋红了一张脸。
“不是的，”女孩子又说了一遍，怯生生的，然后赶紧补充道，“我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