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傅柒柒靠坐在紫檀雕花的宽榻上,身上覆着云锦软被。
数日的失踪与奇诡难解的剧毒,如同凌厉的刻刀,在她原本清丽的脸颊上削出近乎透明的苍白。
那对顾盼生辉的眸子,此时低垂着,视线凝定在柔软被面上繁复的缠枝莲纹上,眸光寂然如深秋寒潭。
殿内伺候的宫人早被屏退,偌大空间里,唯有死水般的静默流淌。
沉重的脚步声骤然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阳光从开启的朱漆殿门泼洒进来,在澄澈的金砖地面拉出了一个挺拔威严的身影。
傅珺洐踏入殿内,明黄龙袍仿佛瞬间吸尽了殿内所有光晕,他面容绷紧如铁,下颌线条勾勒出清晰的冷硬。
“柒柒,今日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关切。
傅柒柒终于抬起眼眸,那眸光掠过傅珺洐的面容,那疲倦的眼眸,如同看向远山轮廓,只余下疏离的薄雾。
“多谢皇兄挂怀,好多了!”
傅珺洐皱眉看着傅柒柒,这几日她对自己都爱搭不理的,他开始只当傅柒柒是身体不适,没有精力。
可似乎并非如此…
“那便好好养着,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最安全的宫禁!”
他倏然向前几步,在傅柒柒身边坐下,柔声询问:“回府干什么?哪里比在哥哥身边安全?柒柒,你这几日很不对劲,在防备什么?!”
回应他的,是深深的沉寂。
果然,这丫头有事瞒着他!
而且还不告诉他,让他心里窝火。
他的宝贝妹妹不信任他了!
这个事情很严重!
傅柒柒只轻轻将脸侧转向光影无法完全触及的暗角方向,嘴唇抿成一条了无生气的直线。
仿佛傅珺洐的话是掠过耳际的无谓风语。
她纤长的手指在锦被的暗色花纹上微微蜷起,指节透着用力后的青白,是无声却固执的拒绝。
傅珺洐死死盯了她半晌。
傅柒柒最终抬头看着傅珺洐生气的眼睛,红着眼睛怒吼道:“我只是想回去,没有在防着谁,也什么也没有防备!”
“我都快死了,就不能让我回去静静吗!”
傅柒柒直直的看着傅珺洐,傅珺洐突然神色微缓,猛地直起身,袖袍带起一阵冷风。
气的捏紧了拳头。
臭丫头,给我等着!
腰间垂挂着的一枚上好蟠螭白玉禁步被傅珺洐粗暴地一把扯下,看也不看,狠狠摔向光滑的金砖地面!
“哐当——!”
玉璧撞击地面的脆响尖锐得刺穿耳膜,瞬间粉碎了殿内所有的静默。
那莹白碧玉四分五裂,崩裂的碎玉迸溅开来,如同无数冻结的泪滴散落在冰冷的地面。
傅珺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那堆碎玉上扫过,又看着沉默不语的的傅柒柒,最终挫败下阵。
“傅柒柒你能耐了,敢冲我喊了!”
“想回你就回,赶紧收拾东西混蛋!”
“别到时候毒发了,哭着来求朕!”
傅珺洐带着一肚子气头也不回地踏出殿门。
傅柒柒也气的拿起一个茶杯砸在地上,“走就走!”
未过多久,另一个人影无声地遮蔽了殿门涌入的光线,傅柒柒砸了个杯子砸累了,正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休息。
周棋落站在暖阁门口。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醒目的赤红圆领袍,只是鲜亮的色彩亦难掩其下透出的憔悴与风霜眼窝深陷。
下颌有新冒出的胡茬,唯有那双灼灼朗目,此刻炽热得如同将熄的炭火中心最烫的那一点星芒,固执地、一瞬不瞬地锁在傅柒柒脸上。
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瓷小碗,边缘还萦绕着丝丝苦涩的药气。
他一步步走进殿内,金砖地面上他靴底微跛的声音被空旷放大,显得格外清晰。他在榻前停住。
“柒柒,”他开口,声音因疲惫而喑哑,却有种异常的力量,“刚煎的参汤,温正合适。” 他托着药碗,稳稳递到傅柒柒面前,目光笔直,不容躲闪。
傅柒柒小脑袋瓜一转,闭了闭眼,似乎用尽全力在下定决心!
再睁开时,眼底的疏离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壁,清晰地将对方隔绝在外。
她抬手,并非去接碗,而是探入身侧锦褥之下摸索。
素白的手指伸出时,指尖捏着一方皱巴巴的、沾着些许深色污渍的素白丝帕那颜色,赫然是凝固发黑的血迹!
啪嗒一声轻响…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染血的旧帕精准地摔在药碗旁边的小几上,溅起几点细微的药汁。
“周小侯爷,”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与己无关的判词,“这帕子脏了,劳烦……替我丢了。以后……也不必送药。回吧。”
那方染血的帕子,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插在周棋落心底最柔软、最恐惧的地方。
周棋落浑身一震,手中的瓷碗几乎脱手坠落。
他低头死死盯着那方刺目的血色方帕,捏着碗沿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出惨白的颜色,手背上青筋暴凸,像几条僵死的青蛇。
那素帕上乌黑的血迹像是无数嘲讽,无声地斥责着他的无能,只能他眼睁睁看着她受罪。
傅小柒肯定在跟他闹脾气。
若不是他无能,傅柒柒就不会中毒。
应该他来保护傅柒柒的。
沉默的巨兽在两人之间无声咆哮。
许久,久到那碗中氤氲的药气几乎散尽,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砾石上打磨过,滚烫而痛楚:“柒柒,我的命……不值钱?换你半分平安,都不能够?”
太医说小柒柒的毒只是被压制了,并没有完全解毒。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意气飞扬的明亮眼眸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那破碎的光芒直直撞入傅柒柒的视线。
傅柒柒的指尖掐得更紧,几乎陷入掌心的软肉。
她猛地扭过脸,避开那灼烧灵魂的目光,声音却冷硬得如同三九玄冰:“请回。” 两个字,斩钉截铁,断绝一切可能。
这傻小子不适合参与,还是撵滚蛋吧,最好撵出京城。
碗底与紫檀小几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周棋落终究是放下了那碗药。
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鲜红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明光里,如同落日投海,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惨淡余烬。
殿内愈发寂静,似乎连瑞脑香的浮动都变得迟缓、沉重。
傅柒柒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这傻小子可算走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从容而温雅,如同林中漫步。
傅亦安踏入暖阁,他身着竹青色宽袍,衣袂间自有松柏般的清雅气度。
然而,当他目光落在傅柒柒那强撑起疏离却难以掩盖病弱疲惫的面容上时,那份从容终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忧虑如同水底纠缠的青荇,无声却顽固地攀上他清隽的眉宇,在那双常含睿智的眸中沉淀出浓重的郁色。
他在榻边三尺外停下,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关切几乎要凝成实质:“阿柒,可好些了?”
傅柒柒的指尖在锦被边缘轻轻弹跳了一下,如同被风吹动琴弦,泄露出心绪一缕细微的涟漪。
但她的表情依旧是冰冻的,连那纤长的睫毛都像被霜冻住,不曾颤动分毫。
“大……”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摩擦粗粝的砂石,那习惯性的“大哥”二字,在唇齿间滚过,却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吐出的是另一种更加疏离的称谓,“多谢大皇兄挂心,并无大碍。”
一声“大皇兄”,如同无形的千钧重锤,狠狠砸在傅亦安心头。
一直稳如青山的身形,此刻微微晃了晃。
他沉默地凝视着这张苍白如纸、倔强得令他心疼的脸庞,清风霁月般的容颜终于有了崩裂的征兆。
他缓缓侧过脸去,衣袖以一种极细微、却无法掩饰的轻颤抬了抬,迅速在眼角揩过。
再转回头时,虽竭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红的眼眶与眼底难以消弭的心痛,如同月下初雪般刺眼。
“柒柒……” 傅亦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哽咽,这在他身上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失态,“你……究竟要独自扛到何时?”
“只要你开口,大哥命都可以给你用。”
他俯身,手掌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将一份誊抄得一丝不苟的药膳食谱压在方才周棋落放下的药碗旁边。
“大哥我……”傅柒柒低着头,手紧紧攥着锦被,终于没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锦被上。
傅亦安依旧温声说:“柒柒,你推不开我的!”
“我可不是周棋落。”
傅柒柒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在抬头,傅柒柒一抹眼泪像是会变脸一样,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双璨若星河的眸子瞬间含上了笑,偷偷眨了眨眼睛,但语气还是疏离。
“大皇兄无事也请回吧,本公主好的很!”
傅亦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起身给了傅柒柒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看来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言罢傅亦安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
小满在人都走后默默走进来收拾地上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