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道封赏傅宏、明着“信任有加”实则暗藏杀机的圣旨。
几乎是踩着傅柒柒蹦跳着离开御书房门槛的时间点送出的,明黄卷轴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
在傅宏府中刚刚因解禁而掀起的小小雀跃中,砸下了更大的惊雷,一道充满“圣恩”的惊雷。
傅宏跪在冰冷的石阶上,低垂着头,耳中听着宣读圣旨的内侍抑扬顿挫宣读着擢升他为“南线三州粮草督运使”、“持天子符节”、“遇急可专断”的字句。
他匍匐于地,口中高呼万岁,面上感激言辞情真意切,仿佛这恩宠如同甘霖降在久旱之地。
然而,在他那副谦卑忠诚的面具之下,确是一片冰冷。
“符节!专断!南疆粮草尽握我手!!” 一丝对傅珺洐的轻蔑悄然滑过脑海。
蠢货!
把一个公主看的比皇位还重要!
傅宏现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以粮草为杠杆,撬动南疆兵权,进一步掌控命脉的绝美蓝图。
蛰伏多年,精心织网,今日终于有鲨鱼咬住了他抛下的诱饵!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手指在衣袖下微微颤抖。
衡王府的禁足枷锁应声而碎。
王玉瑶积攒了数月的憋闷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这口气,用最灿烂、最瞩目的方式宣泄出去!
她精心梳妆。
并非是为了得体,而是为了彰显重新获得的荣耀。
尤其是发髻之上!
她用了府中压箱底的首饰:正中是一只极其华丽、重逾寻常的点翠掐丝金凤步摇簪!
那金凤展开的翅膀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发髻后方,长长的点翠尾羽从金翅下迤逦垂下,光华流转,贵气逼人。
两旁又簪着数支略小些但同样金贵逼人的珠玉步摇。
整个发髻俨然被这些层层叠叠、璀璨夺目的金凤步摇环绕簇拥。
从正面侧面看去,端坐的王玉瑶仪态万方,那头饰虽非正宫皇后才能佩戴的累丝金凤全冠。
但无论是金凤的数量、大小,还是那几乎占据了头部的璀璨辉煌,远看之下,竟真真有几分形似一顶小型凤冠的威仪!
她拉着同样被精心装扮、但首饰分量明显逊色一筹的女儿傅悦心,迫不及待地跨出了王府大门。
临行前,傅宏意味深长地扫了王玉瑶头顶那几乎要插破天际的金凤一眼,低沉的警告如同冰水灌顶:“出门谨言慎行,莫要蠢到当街给别人递刀子生事!”
那眼神里的寒意让王玉瑶心头一悸,刚因盛装而膨胀的得意像被戳了个小孔,瞬间萎靡几分。
她强压下心中对“那位”积压的怨恨和刚刚因丈夫升迁而膨胀的嚣张,硬挤出个顺从的笑容应下:“王爷放心,妾身省得。”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上。
傅柒柒带着贴身婢女小满,正百无聊赖地当街溜达。
她手里拎着描金漆盒,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目光却如雷达般扫视着街面,寻找新奇又好吃的小玩意儿。
一抹比太阳还刺眼的金光在人群中就吸引住了傅柒柒的注意力,尤其是看清那金凤簇拥、形似微缩凤冠的发髻时。
傅柒柒那双漂亮的眸子了微冷,瞬间来了当反派的兴致。
“小满!看!那是什么?”傅柒柒的声音不大,但小满立刻顺着她示意方向望去,看清那发髻后,小丫鬟的圆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愕和了然。
没等小满讲,傅柒柒已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滑进了“玲珑阁”的门槛。
那清亮带笑的嗓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不是本公主的亲亲堂妹和‘好’皇婶吗,看来如今皇叔高升,这连带着皇婶您头上的‘凤冠’都……光芒万丈呐!”
不错不错,傅柒柒觉得她现在很反派。
傅柒柒说话时笑盈盈的,声音像是裹了蜜的针一样,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比地扎向王玉瑶精心打扮的目的和最敏感的地方。
尤其是“凤冠”二字更是被傅柒柒咬得又重又亮。
王玉瑶正拿着一支宝石簪子比划的手猛地一抖,宝石差点划伤掌心。
她闻声回头,看到傅柒柒那张明媚中带着笑的脸。
尤其是那句加了重点的“凤冠”!
她头上这金凤步摇……经傅柒柒这么一说,再看到周围夫人小姐们瞬间变得微妙的探究眼神,王玉瑶的脸瞬间紧张起来!
该死的,怎么就碰上这个贱人了,他不是一直在府里闭门不出吗?
“公主慎言!此乃步摇金凤簪,绝非凤冠!”她立马反驳,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再也压不住。
傅宏的临出门是警告让她想压抑心中对傅柒柒的不满,但傅柒柒那明晃晃的嘲讽和暗示,如同尖刀剜心!
旁边的傅悦心也吓得脸色微白,生怕她娘一会脾气上来,她立刻轻轻拉了拉王玉瑶的袖口,压低声音急急劝道:“娘!公主只是……只是看花眼了……您别在意!” 她看向傅柒柒,努力想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公主殿下……您真会说笑……”
傅柒柒看着这对王玉瑶强忍怒火又不得不赔笑的滑稽模样,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
她大喇喇坐下,描金盒子往几上一墩。“是是是!瞧我这眼神!”她故作歉意地拍了拍额头,眼神却依旧在王玉瑶那异常华丽高耸的发髻上逡巡,“皇婶只是戴着像极了凤冠的……金步摇嘛!僭越什么的,当然是不存在的!毕竟皇叔现在可是简在帝心,圣眷正隆啊!刚得了圣旨,持符节,专断一方!皇婶就是戴个真的九凤七珠的翟冠,看在这天大功劳的份上,想来皇兄肯定也‘不忍心’计较的,对不对?” 她将“不忍心”三字拖得又长又飘,充满了深意。
这话如同毒蛇的信子!
王玉瑶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傅宏临行的警告与此刻极致的羞辱在她脑中疯狂撕扯!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立刻扑上去,但身体已经因为强行压制而开始微微颤抖。
傅悦心更是急得快哭了,死死拉着母亲手臂,唯恐她失控。
傅柒柒仿佛没看到王玉瑶快要爆炸的脸色,反而凑近一点,声音压低却依旧确保周围的人能听见:“皇婶您呐,真该趁着皇叔出门公干,替他多考虑考虑。比如府外梨花巷小南街那位针线手艺了得、人也白净温柔的‘李姑娘’?给皇叔纳个房贴心人儿在身边照应,多好?省得皇叔在外面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回到家还冷冷清清的……”她眨眨眼,一派“贴心提议”的模样。
说完傅柒柒内心哈哈大笑,她现在的样子好反派哦。
关于梨花巷那件事可以说是个皇室秘闻了,也是王玉瑶最不想提及的事!
“李姑娘”!梨花巷?!那瞬间被她刻意遗忘、视作奇耻大辱的秘密……竟然被这个恶魔般的小贱人当众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你——!!”王玉瑶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傅宏的警告?女儿的阻拦?维持体面?全都化为灰烬!丈夫的算计?统统比不上此刻要将这贱人撕成碎片的滔天恨意!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尖啸,猛地扬起手,涂着蔻丹的指甲直指傅柒柒那张精致的脸:“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公主!”小满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就要护在傅柒柒身前!
“母妃不可啊!”傅悦心失声尖叫,魂飞魄散!
就在王玉瑶那蕴含了所有愤怒、屈辱、恐惧的手掌带着风,即将扇下去的刹那——
“嗖!”
一道快得看不清的暗影破空而来!带着细微却精准无比的尖啸!
“噗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格外刺耳!
“啊——!”王玉瑶的尖叫声瞬间扭曲变形!
那只象征着衡王府今日荣光与王玉瑶全部骄傲、造型华丽如同小凤冠核心的最大的那只点翠金凤步摇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颗突如其来的小石子精准地击中凤首!
金凤华丽的尾羽根根断裂!整只金凤连同簪杆从根部被齐整击断!
象征着尊贵、权势与美梦的金凤,如同被折断翅膀的死鸟,“哐当”一声,带着王玉瑶被扯下的几缕发丝,滚落到冰冷的地面上,沾染了灰尘。
刚才还高高在上、光华万丈的“微型凤冠”,瞬间土崩瓦解,散落的珠花步摇在凌乱的发髻上凄然摇晃,如同被扯掉了最后遮羞布的窘迫。
那颗小小的、沾着泥土的石子,滴溜溜滚到傅柒柒的描金盒子旁,不动了。
玲珑阁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王玉瑶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傅悦心惊恐的抽泣。
傅柒柒“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地上的金凤残骸,脸上那表情真真是“无比痛心疾首”:“哎哟喂!谁啊!这么缺德?!这么尊贵无双的点翠金凤!这是定制的吧?!就这么……就这么给糟蹋了?!皇婶!您的头发……哎呀,乱得……啧啧啧……”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王玉瑶散乱狼狈的鬓角和瞬间失去光彩、只剩下恐惧和疯狂的脸,再瞥了一眼地上那曾辉煌如今却凄惨无比的金凤残骸,以及那个代表“证据”的石子。
小满心领神会地悄无声息挪了一步,裙裾恰好拂过石子边缘,顺势将其轻轻扫入了描金盒子投下的阴影里。
“堂妹!愣着干嘛呀!”傅柒柒“急切”地催促面色惨白的傅悦心,“快!快给你母妃理理发!这……这都遮不住了……还有这簪子……哎!这么像凤冠……哦不,这么珍贵的点翠金凤步摇……皇婶快看看还能不能请匠人修修补补吧!反正梨花巷的李姑娘那儿……怕是没这手艺能复原这金贵的凤凰了!”
那声意有所指的“李姑娘”,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王玉瑶的心防!
她所有的颜面、尊严、强装的镇定,都在那象征着虚假荣光的金凤断裂、以及隐藏最深的秘密被当众揭破的瞬间,彻底崩塌!
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噗”的一声,鲜血从她嘴角狂喷而出!她双眼暴睁,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软倒下去!
“母妃——!!!”傅悦心的哭嚎撕心裂肺,抱着吐血的母亲彻底慌了神,只知道朝着门口尖叫:“公主息怒!我母妃不是……不是故意的!求您……”
傅柒柒看着这彻底失控的闹剧,脸上那点虚假的惋惜瞬间消失,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厌烦。
她弯腰,像是嫌恶地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金凤残骸和王玉瑶凄惨的模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行了,别嚎了。晦气!”
她拎起描金盒子,随意地拍了拍,“本公主心情不好,这铺子里的东西都嫌脏了!小满,走!酱肘子要紧!给我哥……嗯,皇兄带的那个,记得要挑个大肥点的!”
主仆二人再不回头,在满阁的混乱、绝望的哭嚎和复杂的目光中,悠然步出玲珑阁。
阳光落在傅柒柒蓝黄相间的衣裙上,灿烂耀眼。她甚至还能听到身后店铺里傅悦心绝望的哭喊着唤人救命的声音,以及夫人们或惊惧或幸灾乐祸的低语。
“殿下,石子没了。” 走到稍远处的人流中,小满才极其小声地汇报了一句。
傅柒柒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刚刚不过是碾碎了一只聒噪的飞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