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掺进轻扬的小片雪花，银装素裹的白泛着晶莹碎光，好似能将冬日阴冷和生活的黑暗一并涤荡洗净。
面前瘦到嶙峋的面孔和记忆中林软歆的脸反复交替，一张慈爱，一张冷漠。
酸涩的眼眶泛起疼，林烟整个人恍惚惚的、轻盈盈的，灵魂似乎抽离了躯体，落不到实处，除了混乱，她没有其他实感。
既无惊喜，也无怨恨。
唯有疑问。
林软歆是谁？
如果不是生了她，为什么要养她？
面前这个呢，为什么又弄丢自己的女儿？
林母从未听过林软歆三个字。
她的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泪水啪嗒滚落。
“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林洛城扶住林母摇晃的身体。
他狭长渊深的凤眸悲痛和希冀交织，眼白通红。
“烟烟，二十年前是一场人为赋予我们林家的灾难，有人处心积虑偷走你，那个人是我们的堂姑姑，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丧心病狂。”
“妈她从未有一天不在思念你。”
“爸爸，爷爷，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念着的，是你的名字。”
“过去的创痛不应成为追寻幸福团圆的阻碍，妈妈和哥哥会耐心倾听——我们错过的——你的二十年，愿意了解和接受任何模样的，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希望你能给我们向你解释的机会。”
“我们不要拿别人的罪恶来误解和惩罚自己，和爱自己的亲人，错的是心肠恶毒的小人，不是痛失孩子，以泪洗面的母亲，更不是无辜失去亲生父母疼爱的孩子。”
“外面冷，我们进屋里坐下来，好吗？”
“你疑惑的、不明白的、想不通的、不甘心的，哥哥都会一一向你解答。”
林烟手收紧。
庄择今察觉到了。
他换了只手包裹掌心的小手，腾出来手臂将故作坚强的林烟圈进怀里，半边胸膛作为林烟整张后背的依靠，他低声对林烟说：“不想听的话，我们回家。”
林烟凝视面前的两个人。
倒在林洛城怀里哭的压抑的林母，隐忍克制的林洛城，他们眼中共同的祈求和温情。
林软歆告诉她，孩子和母亲是上辈子结了仇怨的不同戴天仇人，要么孩子欠母亲，要么母亲欠孩子，林洛城告诉她，不要拿别人的罪恶惩罚自己和爱自己的亲人。
面前自称母亲和哥哥的人，和林软歆真是好不一样的人。
冷漠自私的林烟，怎么会是从温柔善良的林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呢？
“我怎么知道报告是真是假，”林烟冷淡地说，“重新测一遍。如果还是一样的结果，我就相信你们和我流着一样的血。”
应林烟的要求，随便找了家公立医院。
血样检测。
林洛城也抽了血。
抽完血，林烟拿着棉签按压针孔，宽大的毛衣袖口卷到大臂。
庄择今替她扶着袖子，防止下坠。
“老婆，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取结果。”
采血科墙上的挂钟显示18:25。
朝被林洛城扶着，弱不禁风的林母看去一眼，林烟“嗯”了声。
来医院的路上，庄择今偷偷定好了餐厅，距离医院一点几公里的一家湘菜馆。
一桌子辣。
剁椒鱼头，辣椒小炒肉，小炒黄牛肉，泡椒干锅肥肠，酸豆角炒鸡胗……将近二十道菜，一道比一道红彤彤，一道比一道辣味冲天。
额外单独为林母点了碗汤底不带辣椒，吃辣自行加的骨汤面。
滴辣不沾且连面条都没有的林洛城：“……”
他沉默了。
瞟了眼林洛城晦暗不明的脸色，庄择今嘴角微勾，替林烟夹菜，“老婆，这个鸡胗很脆很入味儿，太好吃了。”
林烟心知肚明男人是存心的，没管，埋头吃自己的。
上午在林母房间，她看过林母年轻时候的照片，和她简直就是复制粘贴。
来来回回见面整整半年多，连自己妹妹都认不出，活该。
林母满眼慈爱望着大快朵颐，辣红嘴唇的林烟，温声问：“宝宝，你喜欢口味重一些的食物？”
“昂~”林烟佯装敷衍，故意大声说，“越辣越麻越油腻的越喜欢。”
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麻辣鱼，噗嗤噗嗤往桌上吐刺，用手捻沾在唇上毛毛刺，手指再往桌面上一抹，整套行为只能用粗鲁形容。
呸呸吐掉舌尖上最后一根毛毛刺，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光看不动的林洛城，“洛城哥，你不饿吗？”
林母一面心疼儿子，一面朝吃辣准闹肚子的儿子狠狠瞪一眼，“洛城，不要这么娇气！”
林洛城看了眼自己母亲面前的餐盘。
过去十几分钟，但凡林烟吃过的菜，林母都夹一筷子，嘴唇一碰发现完全吃不了，太辣了，全堆在了餐盘里，堆了高高的一座山。
菜一口没吃进去，为了解碰那一下的辣，一大碗面条倒是全解决了。
“我不饿。”林洛城觉得还是保命要紧。
林母却夹了根小炒黄牛肉里的芹菜梗放他碗里，“不饿也吃点。”
她小幅度快频率点了两下头。
林洛城饮食极度清淡，林母希望林洛城能看懂她的暗示：儿子，这已经是最清淡的了，为了妹妹忍一忍吧。
林洛城夹起芹菜段。
庄择今眼尾一挑，明关心暗挑衅说：“别勉强。”
他抽了张湿巾，正拿着林烟抓过鱼刺的手指细细擦拭，擦过手心擦手背，擦完又擦一遍，确保林母充分注意到他的贴心细致。
林母早注意到了。
本来还算欣慰。
结果宝贝女儿的手眼看快被擦秃噜皮了，心里有了别的看法。
就不该对庄家的男人抱任何幻想。
庄家这小子明显在作秀。
林母已经在考虑万一女儿被辜负，她要怎么安慰，该挑哪家的男孩子让女儿挑选。
他们林家虽然不比庄家、易家、闵家，跺一跺脚整个北方都要抖三抖的绝对强势，但也是毋庸置疑的第二梯队，担得起百年豪门的名号。
林洛城心里门清。
小夫妻俩在故意整他，怪他眼瞎没及时认出自己的妹妹。
对着桌对面林烟和庄择今看好戏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将芹菜段送进嘴里，优雅咀嚼，慢条斯理吞咽，昧着良心夸赞说：“味道不错。”
然后不慌不忙连喝两大杯水。
林母心疼坏了，但也没办法，儿子和女儿，儿子总要多牺牲一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