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城。
神乐离开后，木质的房门被一阵风关了起来。
幽暗的室内，奈落左腿屈膝而坐，慵懒地斜靠墙上，海藻般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小半张苍白的脸。
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不知怎么的，想起神乐出门前气呼呼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脾气还是这样火爆啊！”
轻得几乎听不到的低喃声从奈落嘴里溢出。
见鬼了！
他怎么会对那个女人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奈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垂眸，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嘴角即将绽放的笑意。
那个女人存在的意义只是他的杀人工具罢了，仅此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究竟出于何种心理，竟然治好了她那张丑陋的脸。
现在每天看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几次想动手掐死她，最后却又放过了她。
为什么不杀了她，连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概，还是因为她的那张脸吧？
那张跟桔梗有着三分相似的脸……
就在奈落若有所思的时候，从内室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走了过来。
奈落斜睨了一眼那人，轻扯了一下嘴角，眼底虽然有些淡漠的笑意，却如寒冰般冷彻心扉。
他坐直了身体，看着树影斑驳的窗户，有淡淡的花香味从窗缝里飘来。
窗外，有许多洁白的桔梗花，在妖力的浇灌下，那些花儿娇艳无比，能够长开不败。
可惜，天黑了，看不到。
同那个女人一样，他看不到她。
午夜梦回时，脑子里全都是她坐在石床上温柔地喂他喝药的样子，静谧而美好……
“啧啧，奈落，难得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你在想什么呢？”
一道清朗的男声打破了寂静的夜，也打散了奈落心中萦绕的旖旎风光。
皱了皱眉，奈落收回了看向黑夜的视线，转头递给了说话的男人一个不悦的目光。
那男人也不恼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案桌旁，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杯茶下肚，啧，又凉又苦。
那人拧了拧眉毛，嫌弃地放下了茶杯，敲了敲案桌，语气有些轻佻道：“我说奈落，你什么品味？这么苦的茶你也喝？”
“苦茶才有味道！”
奈落不冷不淡地说道，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记得上次在这里喝茶的女人，说过这茶不错，还厚着脸皮让他送她两包。
可惜，是个蠢的。
所以，她死了。
这家伙却说这茶苦，呵呵，不知道他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奈落抬眸，借着月光，他看到对面男人温柔俊雅的脸上满是对冷茶的不喜，这倒不像平时温文尔雅的出云神官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出云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干净净的，皮肤好得很。
等等，这家伙这么盯着自己看，莫不是对他有了非分之想？
出云立马警觉地往后挪了挪屁股，他承认他这张脸长得不错，也承认自己比较招人喜欢。
但是……
但是不代表他会喜欢男人啊！
“喂，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对我心存妄想啊，我们是不可能的！”
奈落听得云里雾里，这家伙在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真想捏碎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奈落原本苍白的脸，染上了一层薄红，是气的。
出云一看，眼睛瞪得老大，这家伙居然脸红了，这么说，他对他真的有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想法？
靠，这还了得！
他惊慌地跳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往室内移了几步，不是说好只是合作关系吗，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亲娘嘞，他做错了什么？
出云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快要崩塌了，怎么半，怎么办，他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谁知道这个看起来病殃殃的家伙，居然是个好男风的变态呢？
出云内心那个急呀，恨不得立刻收拾包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
片刻后，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那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大半，现在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况且已经初显成效了，现在的他，不再惧怕夜晚，他再也不会变成那个丑陋凶残的牛王了。
现在这张脸，是他的父亲的，就连“出云”这个名字，也是父亲的。
他的父亲，俊俏风流，精通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天文地理，是集智慧和美好于一身的才子大家。
而他的母亲，却是一只丑陋粗鄙的牛妖，大字不识几个，还非得抢着给他取名字。
牛王！
好土一名字！
他严重怀疑，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是在母亲的威逼利诱之下促成的。
他从小就崇拜父亲，为此，在父亲面前，他从来自惭形秽的。
因为他体内还有一半是牛妖之血，一种非理性的、残忍的、原始的、暴力的基因。
他憎恨这股力量，憎恨自己的妖怪之血，他追求的是另一个极端——集万千美好于一身的人类。
白天的他，是一个温柔俊雅的神官，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分子。
白天的他，他天赋异禀，才智过人，容貌出众，受人敬爱。
可是一到了夜间，每当太阳落山之际，黑暗笼罩万物之时，他就会摇身一变，变成面目狰狞、丑陋无比，被万物所厌恶和畏惧的牛王。
他是半妖，可他却异常渴望成为人类，渴望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他痛恨自己夜晚的模样。
他渴望知识，他热爱学习，因为家族是世代神官，所以他一直都在研究四魂之玉。
听说那颗玉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他想要得到它。
只是那个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实在是强大的可怕，他前去夺玉，差点成为她的箭下亡魂。
幸好是晚上，那是他唯一一次不讨厌夜晚的自己，因为是妖怪，他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死里逃生后，他就放弃了夺玉的想法，开始了自己仿制了四魂之玉的计划。
制作四魂之玉需要很多人类和妖怪的灵魂，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奈落找到了他，说要跟他合作……
眼下，是他离不开奈落的帮助。
看了一眼神色不虞的奈落，出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眼里一派清明。
他紧了紧拳头，终于在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成为奈落的男人……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忍辱负重的决绝，“好吧，我答应你！”
奈落：“……”
他说什么了吗？
看着出云视死如归的样子，这个蠢货多半又是脑补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不过，关他什么事呢？
之所以留下他，是因为看中他的才能。
等到那件事情成功之后，他就再也不用执着于什么四魂之玉了。
因为……
他阴冷地哂笑着，他很快就会有一颗全新的四魂之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