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过去，邓紫衣便发现自己彻底看走了眼。
这位空降而来的陈鹤大校，起初在情报领域的生疏是显而易见的，对各种流程的询问细致入微。然而，他学习与吸收知识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邓紫衣原本是上级指定协助他熟悉业务的参谋，可仅仅一个上午过去，她便惊愕地发现，自己似乎……快要“失业”了。
陈鹤仿佛一块干燥至极的海绵，疯狂汲取着情报工作的精髓。在初步了解框架后，他便能迅速举一反三，对一些情报的分析判断、来源交叉验证、优先级划分，展现出一种近乎直觉般的敏锐。他似乎天生就该吃情报这碗饭，这种适应速度，简直离谱。
下午，距离下班还有一刻钟。
陈鹤审阅完最后一份日常简报，确认没有紧急待办事项后，利落地合上文件夹，从椅子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肩背。“果然是不一样的世界，”他轻声自语，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比在工程部队搞设计、在作战部队带兵更烧脑，但也更有意思。总算接触到新东西了。”
对他而言，与那些熟悉的军务和工程项目相比，情报部门这片充满迷雾与博弈的领域，目前还是一条散发着独特诱惑力的“新鲜鲍鱼”，等待他深入探索。
办公室另一边，全程目睹陈鹤下午高效工作的邓紫衣，此刻心情颇为复杂，甚至有点接近“自闭”。从下午开始，她就几乎成了办公室里的一个摆设，一个“花瓶”。陈鹤在处理各类情报时展现出的那种老练、果决以及对关键信息的精准把握，简直不像个新手，更像一个在此道浸淫多年的“老司机”。他接手工作之快，让她这个资深参谋都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默默观摩。
“邓参谋，如果没什么其他紧急事务，我就先下班了？”陈鹤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转向邓紫衣。
邓紫衣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好吧。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居然能准点下班。”她自嘲了一句，作为一名习惯性加班、对工作有着极高要求的“女强人”，这种到点无事可做的感觉，反而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就在陈鹤拿起外套，准备离开办公室的瞬间——
叮铃铃！
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保密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声音在趋于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邓紫衣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了听筒。她听了几句，脸色便凝重起来，捂住话筒，对已走到门口的陈鹤快速说道：“陈副部长，恐怕你走不了了。情报部门的常态——紧急会议，立刻去三号会议室！”
陈鹤脚步一顿，外套重新搭回臂弯。他看向邓紫衣瞬间绷紧的神色，心中了然：能让这位见惯风浪的资深参谋如此紧张，必定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情。
“明白，我马上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走廊，来到三号会议室。推门而入的刹那，陈鹤目光一扫，心中微凛。会议室里气氛肃穆，情报部门的主要领导几乎全部到齐，黑压压坐了一片。坐在首位的周部长，更是眉头紧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部长，”陈鹤走到周部长身侧，低声问道，“是哪里出了紧急状况？”
周部长缓缓摇头，声音低沉：“是军部直接下达的紧急通知，要求我们核心层立刻参加视频会议。具体什么事，通知里没说，但……规格很高，事情肯定小不了。”他简单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跟进来的邓紫衣，语气急促：“邓参谋，立刻接通军部视频会议系统，会议马上开始！”
“是！”
邓紫衣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会议室前端的多媒体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和触摸屏上快速操作。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对此早已驾轻就熟。很快，墙壁上的大型高清屏幕亮起，信号接通。
画面稳定后，屏幕上出现了军部会议室的情景。陈鹤定睛一看，心头又是一震。参与视频会议的，几乎全是陆军总部的大佬，肩章上将星闪烁。居中而坐的，正是面色沉肃的叶司令员。如此高规格的与会阵容，足以说明即将讨论的事情，其重要性和紧急性已上升到战略层面。
屏幕那头，叶司令员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时间紧迫，直接说重点。”
“是！”画面中，一位肩扛少将军衔的军官应声起立，开始汇报。他的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就在三十分钟前，在我国东南方向领海边缘上空，发生一起紧急事件。一架他国军机在抵近侦察过程中，突然声称发生‘机械故障’，失控闯入我领空，并与我前往拦截查证的一架战机发生碰撞。我方战机受损，飞行员……英勇牺牲。对方战机同样受损，迫降在我方控制岛屿的简易跑道上。目前，对方已通过外交渠道紧急联系，要求我方基于‘人道主义’和‘国际惯例’，归还其故障战机及机上人员。”
消息如同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引爆。哪怕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军部会议室那边传来的压抑怒火。
“什么机械故障？分明就是蓄意挑衅，抵近侦察！”一位脾气火爆的将军率先拍案，“撞了我们的飞机，牺牲了我们的飞行员，现在轻飘飘一句故障就想把人要回去？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没错！这就是骑脸输出！对我们主权赤裸裸的挑衅！容忍只会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试探！”
“打！必须强硬回击！亮明我们的态度！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我们，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屏幕内外，群情激愤。每一位将领的脸上都写满了怒火与痛惜，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牺牲的飞行员，撞毁的战机，触碰的是军人最不能容忍的底线。
然而，就在声浪最高时，叶司令员抬起手，虚按了一下。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但那种激愤的情绪仍在无声涌动。叶司令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却带着千斤重量：“同志们，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确实没用。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喊打喊杀容易，你们……做好准备了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就我们空军目前的装备水平，在远离海岸线的公海区域，与对方的主力机型进行大规模空战，我们占不到便宜，甚至会吃大亏。这不是长他人志气，这是基于实力的客观评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心头，但更多的是不甘。
“司令员！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的人白死了？还要把肇事者和飞机恭恭敬敬送回去？这口气……忍不下啊！”一位将领眼眶发红，声音嘶哑。
叶司令员的目光转向屏幕这边，落在了情报部门众人身上：“机要情报部门，你们的意见呢？对这件事背后的意图和可能的风险，有什么评估？”
被点名的周部长身体微微前倾，面对屏幕上众多高级将领的目光，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斟酌着词句，缓缓说道：“首长，从情报分析的角度看，对方此次行动挑衅意味浓厚，‘故障’之说难以取信。但……若我们采取强硬措施，直接扣留甚至击落，极有可能引发对方直接的军事报复，甚至导致局部冲突升级。考虑到当前的力量对比，尤其是在空中力量的投射和对抗方面……硬碰硬，我们确实……很难占到实质性的便宜，反而可能陷入被动。”
周部长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实力尚有差距，直接对抗风险极高。这番话说完，他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感到无比憋屈和丢人。会议室里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在场的都是热血军人，谁愿意承认在自家门口吃了亏还要忍气吞声？可周部长指出的，又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过去我们武器不如人的时候，尚且敢亮剑！现在反而要怂了吗？”有人低声嘟囔，满脸不甘。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叶司令员目光移动，越过了周部长，直接落在了站在稍后位置的陈鹤身上。
“陈鹤同志，”叶司令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也听了半天了。说说你的看法。”
此言一出，不仅屏幕里军部的大佬们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投向出现在分屏上的陈鹤，就连陈鹤身边的周部长、邓紫衣以及情报部门的其他领导，也都吃惊地看向他。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乎国家尊严、战略决策的高层会议上，叶司令员会突然点名一个刚刚挂职情报部门副部长、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大校。论军衔、论资历、论对这类重大国际突发事件的处置经验，陈鹤在这里都显得太过“年轻”了。
事实上，在整个讨论过程中，陈鹤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专注地倾听，目光在屏幕和会议室众人之间移动。他知道这种级别的战略决策，自己一个新来的、主要负责技术情报的副部长，并没有太多发言的资格。但沉默，不代表没有思考。
此刻，被叶司令员点名，感受到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陈鹤并无慌乱。他上前半步，让自己更清晰地出现在镜头前，迎着叶司令员的目光，平静地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许多人皱起了眉头：
“送回去啊。”
轻飘飘四个字，听起来像是无关痛痒、甚至是妥协的废话。本就对周部长“客观评估”不满的一些人，脸色更黑了。
然而，陈鹤的话并没有完。他微微停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的弧度，继续说道：
“人，我们肯定要送。飞机，也可以还。这是‘国际惯例’嘛。”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但是，我们只负责把他们安全送出我国领海、领空。至于离开我们的管控范围，进入公海之后，他们能不能平平安安回到自己的国家……这就不是我们需要负责，也负不起责的事情了，对不对？”
现场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驳：“陈副部长，这可不是儿戏！既然决定送还，又说不负责安全，这不是自相矛盾，故意制造事端吗？引来的外交纠纷和军事风险，谁承担？”
陈鹤转向那位提出质疑的同僚，目光平静却深邃：“我的意思很明确。在我国境内，基于人道主义和国际法，我们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但出了我国管辖范围，在公海之上，发生任何‘意外’，比如遭遇不可预知的‘机械故障’彻底失控坠毁，或者被‘不明身份’的‘海盗’、‘第三方武装’袭击……都与我们无关。”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们可以‘回去’，但最终抵达目的地的，可能是尸体，也可能是残骸。我们只是‘送’，不保证‘到’。”
“这就是我的意见。”
“谁赞成，谁反对？”
当陈鹤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会议室，连同视频对面的军部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从陈鹤那平静无波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气！那是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心，一种用最“合规”的方式，行最酷烈之事的铁血意志！
绝对不能让敌人活着回去！用看似合规的“送还”，行实质的“处决”！
邓紫衣站在控制台旁，震惊地看着陈鹤的侧影。这是她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陈鹤身上散发出的这种浓烈到极致的杀气。上一次，还是一年前，陈鹤执行某项绝密跨境任务前夕，那时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杀气几乎要溢出来。也正是那次之后，她才真正理解，为什么眼光极高的龙小云会选择这个男人。
此刻，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只有一阵阵压抑的、倒吸凉气的声音隐约可闻。
许多人直到此刻，才猛地惊醒过来：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大校，并不仅仅是情报部门的新任副部长。他更是当代军中传奇，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最年轻的“战神”！
他的建议，从来不是书生空谈，而是浸透着实战鲜血、带着凌厉反击意味的行动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