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孙儿是个苦命的,自小体弱,如今啊,正烧着呢,反反复复。”馄饨老板烹饪之际,抹了把辛酸泪道。
“一直反复?”林子衿问。
“是啊,真愁人。”馄饨老板边回答,边吆喝着新来的顾客。
小孩发烧是常有的事,但反复发烧的情况可就不妙了。
医者仁心,碰到了总该管一下吧?
“师兄,不如一会你们去衙门查案件,我留在这帮老伯瞧瞧孩子?”林子衿在询问师兄的意见。
“放心,有我们呢!”楚锦瑞微微笑道,“你尽管随你心中所想,做你想做之事。”
宋初阳的笑都要咧到太阳穴去了,“老板,我师妹是个大夫,厉害着呢!她可以帮你看看孙儿的身体。”
“你师妹?”馄饨老板忙中抽闲,抬头看了林子衿一眼笑道,“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真水灵,医术能行吗?”
果然在凡界,女子处于一个势弱地位。这种想法已经根深地固,普遍存在。
“包治百病,妙手回春!”宋初阳大声回复道,“走过路过,切莫错过!”
“好!今日见你们投缘,我便听你们一回。”馄饨老板笑道。
“那是必须的。”宋初阳还在道,“师妹出马,一个顶俩。”
宋初阳还在吆喝,周遭的目光越来越多,楚锦瑞实在是丢不了这个脸道,“师妹,我们先走了。”
拉着两个师兄起身便跑。
这次轮到宋初阳在后面追,“师兄,别跑啊,等等我呀!”
馄饨店的老板娘这时出来了,带着林子衿往里间走。
“小娘子,这边走。”
床榻上,一个小孩头上贴着湿冷汗巾,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烧的脸蛋红扑扑的。
林子衿也不拖沓,二话不说便上手为孩子搭脉。
“...唉,造孽了,孩子这般小,烧了好几天了,吃了什么药都不见好。”老板娘抱怨道。
“给他吃补品了?”林子衿问道。
“吃了,吃了很多都不见的好。”老板娘道。
林子衿淡淡点头道,“可有小厨房?”
“有!”老板娘道,“我带你去?”
“多谢。”林子衿道。
老板娘还是不理解,在林子衿下锅煮火锅汤的时候问道,“治病要这些作甚?”
莫不是想要吃白食?
“孩子虚不受补,此为火锅汤,由干姜,陈皮,大枣等下锅驱寒。”林子衿盛入碗中,递给馄饨老板娘。
她见林子衿说得有模有样的,连忙端起来道,“我去喂给孩子试试。”
不过须臾,半个时辰过去了。再次抚上孩子的额头,温度已经退去。
馄饨老板也过来关心孩子,“孙他奶,孩子好了吗?”
“退了!老头,真是神奇,一碗劳什子的火锅汤,孩子便好了!”老板娘开心的说道。
馄饨老板摸上孩子的额头,“好了便皆大欢喜,只不过真的不会再复发吗?”
受到质疑,林子衿也不恼。反而笑道,“您放心,这是伤寒论中所记载的漐漐。孩子烧了好几日,吃了药,大汗淋漓退了烧。只是解了表同时也泄了正气,身体虚弱,邪气便会趁虚而入。这碗汤正气固体,微微汗便好了。”
“若是不放心,且看他过几日如何。”
馄饨老板还是不放心道,“不行,我得让小花兄弟来看看。”
听到昔日道友的名讳,让林子衿心中微微一动。
半炷香后。
花辞镜刚入门,便与林子衿双目相视。他下意识的想要走,便被身边的老板抓住了手肘。
“小花兄弟,你也在药堂做事,帮我孙看看吧。”
医者仁心,无论是从前的花辞镜,还是现在的花辞镜,都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林子衿也知他的窘迫,便也收回了视线,垂眸不语。
花辞镜踌躇了很久,还是开口道,“...姑娘,你用了什么药方?”
“陈皮,干姜,辣椒等驱寒的配料,火锅汤。”林子衿道。
“原理可方便说?”说到医学一术,花辞镜的眼里有几分热切的看着林子衿。
林子衿颔首,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一遍,“这是伤寒论中所记载的漐漐。孩子烧了好几日,吃了药,大汗淋漓解了表,但同时也泄了正气,正是身体虚弱之时,邪气便会趁虚而入。这碗汤正气固体,微微汗便好了。”
“这方子甚好!”花辞镜面露为难道,“可否麻烦姑娘将方子写出来,这可以...”
“可以。”林子衿爽快道。
花辞镜愣了一下便笑道,“...多谢。”
“谢谢你啊,小花兄弟。”馄饨老板感激的握住了花辞镜的手道,“如果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伯,你该谢的不是我,是这位姑娘。”花辞镜顿了顿接着道,“她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堪比华佗在世。”
馄饨老板喉头一哽。
很快林子衿便将写好的方子递给花辞镜,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多谢你啊,小姑娘。”馄饨老板这才道,“方才是我爱孙心切,莫要和我老头子计较。”
林子衿微微一笑道,“无碍的,孩子好了便行。只是老爷子日后莫要再以性取人,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未必不能有自己的一番本事。”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花木兰替父从军,武则天登基称帝。她们个个都不输男子,哪一个不是巾帼英雄?”
馄饨老板哀声道,“孩子,你说的也是...是我老头老糊涂了,想左了。”
林子衿也不好再多言,趁着他们还在寻思着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花辞镜跟在林子衿的身后,一言不发。
*
林子衿能察觉到花辞镜跟在她的身后,他也不说话,就这么跟着。
“喝茶吗?花道友。”林子衿突然停下来,回头对他笑着说道。
花辞镜有些受宠若惊,惊愕片刻连忙应下道,“...好。”
这会还早,茶馆的雅间空着,林子衿拿着师兄给的钱,包下了一间雅座,隔绝了街道的繁华。
茶水上桌,面对这个熟悉的过路人,林子衿抿了口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花辞镜也手足无措的喝了口茶,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的茫然。
他们默契的相互沉默着,维护着少年那仅有的自尊。
“...多谢你。”半晌花辞镜才开口道,“这方子,我会带回药馆,给反复发热的孩子都用上。这样,他们便不必花太多银子还不见得好,还能帮助更多人。”
“这样甚好。”林子衿赞同道,“医者治病救人,理应为病人所着想。”
话落,气氛又静默起来。
“...我被妙手宗除名,然后赶出宗门了。”花辞镜忽然道。
“因为那件事吗?”见花辞镜没有接着说话,林子衿开口问道。
“就是因为松花巷的事情。”花辞镜低下了头颅自嘲道,“也许你们说的对,我不配为一个医者。”
花辞镜忽的深吸一口气,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道,“我要谢谢你那日的一巴掌,将我彻底打醒。医者渡人,医之所职。”
花辞镜的眼里落下一行清泪,林子衿欲言又止,樱唇刚张开又很快合上。
花辞镜还在忏悔。
“时至今日,我非常悔恨当初的选择。长老说舍一人救苍生,我光去想着顺应想象中的结果,却忘记了自己是个医者。”
“医者理当为病人排忧解难,而不是加害他们之后,还假惺惺的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花辞镜无颜面对林子衿,他的头埋得很低。若是有地洞,想必花辞镜定然想要毫无保留的钻进去。
“除此之外,你们的长老还许诺了你什么?内门弟子?那可是外门弟子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顶峰,然后你便心动了?”林子衿忽然说道。
花辞镜将头埋得更低了。
面对眼前的这个迷途少年,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拉他一把。
林子衿的手中转动茶杯轻声道,“人往高处走,你又何错之有?”
跟只鸵鸟似的花辞镜,闻言蓦然身形一顿,怔怔的抬头看向林子衿。
她还在说道,“对于强权的盲从与附势,是人的本能。所以需要学会思考。”
“盲从与附势是人的本能...需要学会思考?”花辞镜问道。
人生来便会趋利避害,盲目服从强权的命令,是人性的本能反应,所以需要后天的教化与学会独立思考。
林子衿气定神闲的饮了口茶道,“即使你拒绝了那位长老的要求,你便能独善其身吗?正因为你不善于自行思考,凡事都以长老的命令为基准。因此逐利避害的本性,促使你选择了依附强权。”
她垂眸望着手中茶杯轻轻笑道,“这是匮乏的思想下意识对你的保护,人的本性生来便是要保护自己,这没有错处。”
“所以即使你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也不会去质疑你的长老,因为你不敢质疑权威。”
花辞镜不自觉的攥紧了空杯,眸光热切的盯着眼前的少女,他的急迫流露出对教化的渴望。
“现在的你,不就开始学会质疑了吗?”
林子衿轻飘飘的一句话,在花辞镜的心里宛若震耳欲聋的炮鸣。
他呆滞的目光是空洞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好似世间的清风往他身上轻轻一吹,便能将他推倒在地。
“...我学会了质疑?”花辞镜好像还是不敢相信。
“天赋决定了你的下限,但它决定不了你的上限,更不能抉择你的人生。”林子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柔声道,“结果即使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少年往日崩塌的信仰,好似在那一刻有了基建的雏形。它们叫嚣着要重组躯体,狂风骤雨也莫想要将它们遗弃。
曾经海枯石烂的山盟,在他浑浑噩噩之间,早已千疮百孔。
如今却有人愿意轻轻的捧起它来,小心细腻的将碎片拼凑,真诚细语的告诉它,如何在磨人的世道存活下去,告诉它,它没有那般不堪。
她还是那般立在那,温声告诉他,须知少时凌云志,当许人间第一流。
花辞镜的心中无端生起莫大的勇气,使他站定天地之间。他眼中迸发出无限光亮,好似日后的狂风暴雨也无法将他摧毁。
花辞镜对着林子衿行一礼,作揖深深到地。随后昂首挺胸,大阔步的走出门去。
他那泛白的衣角在此时与光同尘,在风中划起了微妙的弧度,好似在那副画面中,又能看到当初山登绝顶的少年郎。
少年无愧于心,敢昂首游走于天地间。
*
见林子衿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归来,宋初阳顺手给她倒了杯水道,“师妹,你怎么回来的比我们都晚。”
林子衿平常治病都非常迅速,今日耽搁的久了,所以宋初阳才有这般疑惑。
广泽连连摇头道,“你傻呀,治病救人不用时间吗?”
“也是。”宋初阳又问道,“小娃娃的病很棘手吗?”
林子衿先前和花辞镜喝茶,喝的有些撑了,对着宋初阳递过来的水使劲摇头。
宋初阳会错意尖叫出声,“小娃娃快不行了?”
“你这都什么啊?”林子衿接过那杯水,放在桌上才道,“我遇到花辞镜了。”
楚锦瑞轻笑一声,“我道是为何回来这般晚,原来是遇到他了。”
“是他呀...”宋初阳挠了挠头,想到他之前差点害死师兄和师妹,别扭的哼哼道,“他过得可还好?”
“不好。”林子衿见他这幅别扭样,开玩笑道,“每日都在拾烂菜烂叶吃,还要被路人打骂,偶尔讨来的白面馒头也要被人踹到街上去,被人踩上两脚才能捡回来吃掉。”
“啊...?”宋初阳瞪直了眼睛,“这,这么惨啊。”
宋初阳有些不忍,林子衿还在接着说,一边观察着宋初阳的反应,“是啊,一日不乞讨便要横死街头。”
“那...他愿不愿意来兰亭宗当外门弟子?”宋初阳双手环胸道,“你们别误会,我可不是可怜他啊,只是他先前欺负你和三师兄,我趁机报复他而已。让他来兰亭宗,我就可以天天欺负他了!”
众人:“。”
“得了,先说正事。”
“你们去衙门查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