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祈祷’能够得到回应。
祈祷，祈祷‘能够’得到回应。
祈祷，祈祷能够‘得到回应’。
“如果我们有一日能够得到某一个结果，那一定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答案，不论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必须接受的答案。”
罗曼·罗兰擦拭着这一个雕像，这一个奇迹的雕像，它展示着他们所信仰的奇迹，那造福了人类，降下了恩泽的奇迹，擦拭这些东西吧，这就是她的工作，一个耗不起眼的工作，清理这里，在每一日的祈祷之后重复，清理这些事物，将一切全部打理好。
“感谢您赐予我的工作，感谢您赋予我的每一日，让我的每一个时间都具备‘意义’，都存在着能够——”
嗯？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刚刚感受到了什么，这一个雕像好像稍微动了一下，轻微动了一下……错觉吧，她继续擦拭着这个雕像，其实以卡尔蒂安的环境来说，哪怕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清理这些东西，也不会落上多少灰尘，甚至可以说不会有灰尘。
然而擦拭依旧是必要的。
“我的心要赞美、称谢我所信仰的天使，我在您的庇佑下得到安息，愿您成为我生活的中心，人生的方向，使我时刻监察自己，不落入那些异端的网络之中，我的改变由内而外，在命运和性格的捆绑中释放，不论做什么事，都在你的意愿之中，不偏离你的正道……”
她喜欢一边祷告一边工作，这样子会让自己的内心无比平静，平静下来，不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就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重复这样的每一日。
“你让人看见这世界的事实和真相，抛弃自己一切固有的套路和模式，完全仰望你，依靠你的启示和光照。”
罗曼·罗兰，女，十七岁。
这个年龄在卡尔蒂安可以说是极为少见——毕竟，在这样一个需要‘资历’或者是‘虔诚’的城市，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又怎么有机会到来呢？这个问题罗曼自己也不知道，毕竟，她能来到这里的原因是那一个‘口谕’。
天使的口谕。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牧羊家庭，普通的父母，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容貌和性格，一切都是那么普通，这个轨迹本来就是这样，直到那一个很普通的一天，当她驱赶着羊群回到羊圈的时候，一只羊忽然倒在地上，它身上的羊毛脱落，露出了那被羊毛覆盖住的肌肤。
在那一层皮肤上，端正的文字书写着一句话。
‘罗曼·罗兰，前往卡尔蒂安’。
仅仅只是这样子的口谕，没有别的说明，母亲在看见这一道口谕的时候立即跪下祈祷，父亲则是将这件事汇报给了教堂的那位主教，不到半天，她的行李就被收拾好了，她茫然地被推到港口，乘上了那一条船，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到这座城市了。
然后就是这么普通的时光。
她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天使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到这里，自从真正意义上了解到这个地方——这个‘城市’，这个名为卡尔蒂安的城市，在了解这里之后，对于它的向往和期待反而不再是那么……明显。
因为这和父母所说的并不相同。
卡尔蒂安并没有学校这样子的东西，所以，她无法在这里学习那些孩子们应该学习的知识，所以，搭建起她世界观的那些景色并不完整，她的世界不是完整的，她所了解到的整个世界都不是完整的。
这个雕像宛若一朵荆棘花，带着刺的荆棘花，但是它具有大量的花瓣——非常多的花瓣，这便是一个奇迹的具现化，这是‘歌’，带着刺的‘歌’，据说，它会在战场上绽放，用那些歌谣为所有的疼痛者抹去痛苦，伤痕依旧存在，但是疼痛感会被带走。
她没见过。
别说战场，就连战争的概念她都是模模糊糊。
——然后。
“……啊。”
她忽然缩了一下手，这一次，她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被某一种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她看见自己的手指间渗透出了红色的血液，并不是被压抑色彩之后的红色，而是鲜艳的红色，这鲜艳的红色在这一片灰色的世界之中是如此耀眼，让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
她已经快要忘记色彩的模样了。
她又看向自己擦拭的那个雕像，在某一根刺上，红色的血液正从空中落下，那红色的血液坠落到了地上……然后，那流淌的血液勾勒出文字，在地上绘制出了一句拼凑的言语。
“……口，口谕？”
她向后退了几步，如果说被那一根刺扎到只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那么，当血液流淌成文字的时候，这就不是‘自然’能够做到的事情了，用血液勾勒文字，这就是最常见的口谕，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张开了嘴。
“口谕！”
这一次，她的声音穿过了空间，让附近的人都听见了她的话语。
口谕。
对于信徒们来说，天使给予他们的口谕是一种神圣而不可亵渎的指引，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奔跑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与她抱有同样的信仰的人，那些人正朝着这里奔跑，他们都想要看见这一道口谕，这一道诞生在卡尔蒂安的口谕。
流淌的血液依旧在勾勒文字，勾勒最为朴素的文字——那些文字就是天使的指引。
“复述口谕的内容。”有一个人说。
“复述口谕的内容！”有一个人喊。
口谕并不是永恒的，尤其是在口谕本身是在流动的时候，如果这一份流动一直持续下去，那么……在这一份口谕完整显示出来之后，它就会开始朝着浑浊的液体过渡，直到成为一滩普通的血液。
“将……将来到卡尔蒂安的‘王权残党’清洗干……干净，阻止他们可能做的一切……”
罗曼想要让自己的言语通顺一些，只可惜她做不到，她将每一个词汇朗读出来，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既然无法做到通顺，那就让词汇本身清晰一些，她向后退了几步，确保自己的脚步不会踩在那些口谕上。
然后，她跪在地上，虔诚地看着那些文字。
“……然后，清理掉这一次事件之中的‘四个’异端。”
人们来到了这里，那些奔跑的人也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然后，他们也看见了地上那红色的文字，鲜艳的文字搭建出语句，在这一个奇迹的雕像下述说着文字。
“什么意思。”有人问，“有异端进入到卡尔蒂安了吗？”
“不可能！”有人斩钉截铁，“那些异端连收到邀请函的资格都没有！”
“今天祭神号好像来过。”又有人说，“会不会是在那条船上出现的问题……”
——太吵闹了。
这些人的声音太吵闹了，罗曼·罗兰这么想着，这些人匆忙跑来，看来……这里又得重新打扫一遍，她从地上站起身，远离了那些人，口谕的信息已经传达了，接下来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轻轻地扫去地面上的灰尘。
那些人将新的灰尘带入到了这个地方，这个神圣的场所，他们用属于人的污浊污染了这里，她不喜欢，这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喜好并不重要——在这里并不重要，因为那些人并不会在乎。
人们又开始奔跑。
在确定了口谕的内容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执行，负责抄录口谕的人已经将流淌的红色一字不落地记录在了石碑上，是的，每一条轨迹都需要记录下来，哪怕是流淌的痕迹都需要一比一复刻，这是口谕，是天使赐予他们的恩泽。
是他们的指引。
“没有被控制好的异端出现在了这里？不对啊，异端来到这里一直不都是被……呃，几区域来着？他们的区域不是一直将那些异端控制好了吗？”
“不……应该是新来的，我觉得应该是今天有异端混进了祭神号。”
“真的吗，祭神号上的船员都是拥有邀请的，他们的邀请应该做不了假，我更倾向于是那些异端从某个地方……那一片湖。”
“不管怎么说，今日来到这里的人都需要经历一次检查，联系另外的区域，让他们将每一个客人都进行一次检查，确保他们信仰的色彩，如果不是他们……那就麻烦了。”
——毕竟。
“如果他们并不是异端，那就意味着我们很难找到痕迹了。”
一种声音在这一个空间之中回荡，那沾染着红色的荆棘花伫立在远处，它那唯一一根沾染了红色的尖刺一动不动，那血液的颜色却随着时间褪去，变得一样浅淡，一样的灰，直到它也失去了鲜艳的颜色。
在这里，只需要这样子的灰。
罗曼站在远离那一朵荆棘花的地方，她看见地面上的血迹开始融合，在人们阅读到了那口谕之后，流淌的血液开始互相接触，拼凑。
回到血液应该有的模样。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指，具体来说，是看向手指上那一个小小的伤口，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品尝了一下血的味道。
有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