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少爷，我希望您不要有类似于‘痛是活着的证明’这种想法。”景岚用手慢慢地捋着艾尔的头发，他把自己手掌的皮肤升温到四十度，像熨斗一样烘烤着艾尔的湿发。
“当然不会了，我很怕痛的。”艾尔眯着眼睛坐在景岚的腿间，双手撑在床沿上，脖子向后仰，“景岚，你之前的生活里每时每刻都可能遭遇危险吗？”
“这样表述有些夸张，不过基本不会完全放松警惕。”或者说，景岚根本不知道完全放松是个什么感觉，除了深睡眠的那两个小时外。
艾尔睁开眼睛仰视着景岚：“能跟我讲讲你以前的生活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会很有趣就是了。”景岚淡淡一笑，“您想听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艾尔好像面对琳琅满目的糖果不知道挑选哪个，毕竟能让景岚这么坦率的机会不会多，“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情，可以吗？”
“我的小时候……”
景岚眼眸里一瞬间的暗淡被艾尔捕捉到，艾尔开始有些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也做好了会被景岚糊弄过去的准备，没想景岚却继续了这个话题，“如果是指我有自主能力之后，我做的第一件疯狂的事情，就是自不量力地闯入一个庞大的组织，还跟里面的一个小头目动了手。”
“真的是你小时候的事情吗？”艾尔愕然，这个童年经历也太奇幻了吧！
“嗯，差不多十一二岁吧。”景岚笑了一下，“不过对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且还没等大人出面我就哑火了，总之，不堪回首。”
“不过这也是我加入这个组织的契机，稍微学了点拳脚功夫就跟在小头目身边跑腿，见识了不少黑黑白白。也正是那时候起，我的周围开始……或者说，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周围不那么安全了。”
“少爷您不是问我每时每刻是否都很危险吗，那段时间里我记得最严重的是一周内受了两次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不过那个时候我很弱，连现在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可惜在这个世界里，比我强的人也不少，我不去争什么天下无敌，但至少希望能在遇敌时有还手之力，也希望能够护住您……艾尔少爷，您还在听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艾尔已经歪着身子半倚在景岚手臂上睡着了。景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艾尔在床上摆正，再帮他盖上被子。
这次一不小心回忆得有些投入，竟然连艾尔睡着了都没意识到，是因为洗澡太过放松了吗？景岚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自己也回到另一张床上躺下。
今夜希望不会有人打扰，景岚虽然这么期望，却也是一边警戒一边浅睡眠。然而等天黑下来，窗外嘈杂的声音闹得景岚不得不睁开眼睛。
——鸟街的狂欢开始了。
景岚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用没有感情的目光扫视着地下的人群。
即便是这家没有特殊服务的旅店晚上也有不少人，隔着楼板景岚都能听见大厅里的说笑声。艾尔虽然没有醒，却表现出做噩梦一样的状态，皱眉的同时眼皮不停地抖动着。
景岚坐在艾尔床边，安抚性地用手摸着艾尔的额发，在森林里时艾尔贴着自己似乎会睡得更好。这样摸了十多分钟，艾尔似乎真的摆脱了梦魇，再次沉沉睡去。景岚放慢呼吸，半个身子靠在了艾尔的旁边，帮艾尔掖好被角后靠着床头半坐。
逐渐也习惯这种吵闹的声音了，景岚再次闭上眼睛。
“呼……”
鸟街的一家酒馆门口，阿雅推开木门，撩着耷拉在肩头的红发长舒一口气。街道上还算清新的空气让阿雅得以享受片刻的惬意，一转眼看见不远处靠在砖墙上的女人在朝她笑着招手。
“大姐。”阿雅展露出笑颜，朝着那个女人小步跑去，这副乖顺的样子完全跟在景岚他们面前判若两人。
女人身着绸缎剪裁成的素雅长裙，亚麻色的长发娴静端庄地堆在颈间，这副打扮出现在奔放的鸟街里显得格格不入：“忙完了吗，阿雅？”
“刚跳完一曲，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等了多久？”阿雅笑嘻嘻地帮女人把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动作自然又亲昵。
被称作大姐的女人笑得很温和：“刚好路过，听见你的声音就等了一会儿。今天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大概半个钟头前阿福收拾了两个醉鬼，浇醒了之后就撵出去了。”
“阿福这孩子，真是让我舍不得放走呢。”女人托着腮笑叹道，“对了，今天入住普馆的那两位，很和你眼缘？”
“……哈哈，差不多吧。”阿雅笑着打诨。
女人看着阿雅的眼神深邃，好像一眼就看透了阿雅心中所想：“我会去查他们的底细，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就来找我问吧。”
“哎呀，真的没什么事，不用麻烦大姐替我费心～”阿雅轻轻推搡着女人，“要是让卡斯蒂玛知道你把工作甩给她是为了跟我闲扯，她又要找我麻烦了。”
女人由着阿雅把她推走，只是临走前别有深意地望了阿雅一眼：“是不用，还是不要？”
“我才没有护着他们呢，你查就是了，我怎么可能有事瞒着大姐呢。”阿雅故意赌气般地插着手，哼了一声就往酒馆里去了。
女人用手轻轻拽着被晚风撩起的披肩，微眯着眼睛看向夜空。瓦孟港的星星像是蒙了层纱一样暗淡，看来明天不会是好天气。
第二日清晨，一夜没被打扰的景岚觉得有些诧异，看来鸟街除了吵点安全方面还是有保障的。艾尔睡得不错，在天亮后不久就睁开了眼睛。这时景岚已经把晾在卫生间的衣服拿到了艾尔床前：“少爷，您自己穿可以吗？”
“唔，可以。”艾尔在这种事情上不是那种非伺候不可的，景岚只需要在他弄完之后帮忙整理一下细节就行。
洗漱完毕后，两个人到楼下吃早饭。本来以为大厅会因为来不及收拾而乱七八糟的，没想到除了轻微的酒味看着都还挺整洁，看来鸟街的管理确实优秀。
早餐两个人喝了一碗甜粥，景岚看着艾尔安静喝粥的样子想起艾尔从来没抱怨过生活条件，于是问道：“少爷，这里的食宿条件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可以，至少住的算干净，吃的能入口。”艾尔客观地回答道。
也是，毕竟是从王宫里出来的，要说没有能分辨好坏的能力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艾尔懂事不挑剔才没有微词。
今天两个人打算从闹市一路向瓦孟港教会去，按艾尔的了解死之神使一般会在人多的地方活动，但听说每被人发现一次就会完全变个样，所以能否找得到完全看运气。
“每个城邦的教会都有常驻的圣骑士和神官，而士兵和侍从是流动的。我只听说过瓦孟港那几位比较有名望的圣骑士，而神官在瓦孟港的影响力比较小，基本上没有什么信息流传出来。”
艾尔在路上跟景岚科普，原则上平民是不得在公共场合随便议论教会的，但艾尔不是平民，且主要是论述事实，再加上一大早的根本没有人在街上，所以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顾虑，毕竟之前也都是这样一边赶路一边讲的——
直到这次被人给找了麻烦。
“那边两个，我听见了，真是好大的胆子！”景岚听见声音扭头，看见一个穿着皮甲的女孩子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里走来，两只显眼的黑色耳朵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讨论教会！”
景岚没从女孩身上感受到敌意，但眼看那女孩就要去拽艾尔的斗篷，只得出手挡下女孩的爪子：“这位小姐，我们讲道理便是，不要动手。”
“……讲道理？”女孩看着景岚，好像在研究一样十分费解的东西，“阿福不擅长讲道理！”
女孩一把挥开景岚的手，用极快的速度勾起爪子朝艾尔掏去。艾尔捏紧斗篷的领口后退两步，皱着眉试图用言语阻止女孩的动作：“你是教会的人吗，我们恰巧有事拜访，能请你引路吗？”
“我不管，我只知道说教会坏话的人都要挨打！”
自称阿福的女孩微微弓身，像猫那样突然弹跳起来，朝着艾尔扑过去。景岚跟上女孩的动作，先一步挡在女孩前面。女孩包覆在小臂上的拳套结结实实地砸在景岚小臂上，力道不算大，但如果是挨在艾尔身上估计一时半会就起不来了。
考虑到对方会是教会的成员，景岚没有还手：“阿福小姐，我也挨了您这一拳，能劳烦您听我们解释吗？”
“你的速度好快！”阿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景岚，蓬乱的短发遮盖住她小巧的脸庞，“但是他还没有挨打，我还要打他一下才行。”
这孩子是死脑筋还是脑子不好使啊，景岚无奈：“他是我的少爷，我替他挨您一下，可以吗？”
“嗯……也可以。”几乎是在作出判断的同时，阿福毫不犹豫一记快拳就击中了景岚的下颚。惊诧之余，景岚后退了一小步稳住重心，心里有点想骂人。
“景岚你没事吧？”艾尔抓住景岚的手腕，抬头看他的下巴却没发现任何伤痕。
阿福同样也发现了这一点，立着耳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可真厉害，你是我在教会外见过的第二个有意思的家伙！”
这个评价景岚有些受用，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弱。
“那么，阿福小姐，现在我们可以正常沟通了吗？”景岚整理了一下衣服，微微低头，“首先，因为我的无知连累了少爷又触怒阿福小姐，对此我深表歉意。”
“我没有生气啦，只是教会教我这样做而已。”阿福咧着嘴笑起来，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憨。
“其次，能麻烦阿福小姐为我们带路吗，少爷和我有事需要拜访瓦孟港教会，如果有您的引见我们会十分感激。”说着，景岚掏出两枚金币递到阿福面前。
“哇～哦！”阿福忽闪忽闪地眨着棕黑的眼睛，“这是给我的吗，可以哦，我来带路！”
见阿福毫不客气地收下金币，景岚内心直叹这世道真是有钱好办事。
阿福在前一蹦一跳，景岚和艾尔跟在后面，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路中间。景岚注意到偶尔有路过的人看到他们都会露出忌惮的眼神，似乎这个不着调的“阿福”在瓦孟港是个人物。
“阿福小姐，您在瓦孟港教会想必有相当高的地位吧？”景岚试探道，他希望花出去的两枚金币物超所值。
“嗯……是吧？”阿福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用不确定的语气反问，“我跟达芙的比试是正战绩，男圣骑士里也就深石我打不赢，我是很强的吧？”
“达芙骑士和深石骑士？”艾尔不可思议地重复着两个人名，“两位都是相当有名的人族圣骑士，能跟他们齐名，阿福小姐一定是相当出色的圣骑士！”
“哎嘿嘿，不过不要叫我什么小姐了，听起来好弱哦，我就是阿福，阿福就好啦！”大大咧咧的阿福没能听出艾尔话中的含义，对于收到的赞扬沾沾自喜。
不过也不是艾尔的问题，斯林特拉本就是一个歧视兽族的城邦，即便是实力出众的兽族圣骑士也不愿承认。
不过这也说明了艾尔接收信息的局限性，只站在斯林特拉的立场上，还有会有很多了解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