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草草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分，至少不能让水滴得那么明显。而景岚直接拉升自己的体温迅速蒸发掉衣服上的水分，并在月生探究的目光中把上衣褪下递给了他：“你的衣服给我，我帮你蒸干。”
简单收拾后，景岚率先站起身勘查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找到了从甲板下到船舱的板门。
两人顺着梯子攀下，抵达的是一个没怎么收拾过的杂物间。景岚伸手推了推门，见门没锁便打算看看外边的情况。
“喂，那边那个，怎么从那里出来了？”
景岚刚探头，就被一个路过的船员叫住。已经对这种状况有了心理准备，景岚带着歉意地转过头，对着船员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家少爷让我们找寄存行李的房间，我不小心走错路了。”
那船员似乎也只是个底层打工人，并没有细究，又或许是看在景岚和月生都身材魁梧又相貌端庄，觉得并不像苟且之人，于是手一指：
“贵重物品你们自己兜着吧，实在没地方的丢在一层最靠船尾的屋里，不过要是丢了我们可不负责啊。那边下楼，别再到处跑了，这一层的人可不是你们能得罪的起的。”
“了解，非常感谢。”景岚对着船员一点头，和月生一起朝船员所指的角落走去。
船舱内的第三层应该是专门花了大价钱的贵客准备的，即便是不到一米宽的狭小过道也铺了还算柔软的地毯。
路过几扇打开的房门，客房内都是些富态的老爷夫人在指挥下人为他们收拾屋子。
突然不知是什么情况，船身一个颠簸，景岚右手边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一位小姐没能站稳，歪歪斜斜地背朝过道摔了过去。
因为实在是太近，景岚顺手抬起胳膊抵住了她的背：“您没事吧？”
“……谢谢。”女士不知为何稍微惊慌了一下，蒙着面纱的脸短暂地在景岚眼前闪了一下就别了过去。
看着这位打扮过于隐秘的客人，景岚当下也没有纠缠，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客气，您小心些，我先失陪了。”
三楼靠近船尾的一角有着一条直通一层的回旋楼梯，路过二层却没有设置出口，看来想从二层到三层是不可能的。
一到一层，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赌场布置的区域，另外也有着吧台和餐桌等设施，娱乐项目倒是准备得充足。
一层的船尾也设置了数十间客房，但只是路过就看出与三楼的条件天差地别。五平米不到的空间里摆了四张上下铺，其中的住客衣着普通，但神情大多都是麻木而疲惫的。
景岚看了眼房号，最小的也有111了，看来109可能是在船头那边。月生只跟着景岚，也不说话，一不小心简直会忘了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刚刚那些人，是奴隶吗？”景岚在穿过一层的中间区域时跟月生搭话。
月生点了点头：“嗯。”
这艘船的布局景岚大概摸清了，一层是给身份低微的人，二层应该是普通乘客，三层就是vip室了。没多久景岚就找到了109，于是抬手叩响了房门。
“哪位爷这么心急呀，还没准备好呢。”
屋里传来女人娇俏的笑声，景岚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们：“开门，我找阿雅。”
门里很快就没了嘻嘻哈哈的谈话声，一阵悉悉索索后，门被打开。阿雅顶着个丸子头探出一个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一把拽住景岚的袖子把他拉了进来。
月生紧跟在景岚身后，阿雅看见他时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也把他拉了进来。
屋里除了阿雅外，落水的那个女人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看得出来她的体质还算不错。
见到景岚和月生，那女人羞涩地笑着站起身，拽着披在肩上的丝巾对着景岚款款行礼：“多谢少爷们的救命之恩，我……”
“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景岚的笑容没有丝毫动容，他环视一圈没看到艾尔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听她们废话的心情了，“艾尔少爷呢？”
“唔，我在这边。”艾尔从衣帽架后探出脑袋，一双耳朵支棱在头顶，还挂了一根丝带。说起来这屋子也真够乱的，虽然只摆了两张单人床，其他地方零零散散地扔着各种东西，刚进屋时简直感觉无从落脚。
景岚踢开脚边乱七八糟的杂物，快步走向艾尔。看他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换成了不合身的女士短衫，景岚的脸色缓和了些，用手捋了捋艾尔还在滴水发丝：“您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阿雅对着稍微有些尴尬的女人摆了摆手，后者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瞟了月生一眼。而月生根本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女人只得讪讪地离开了。
“我还好啦，比起这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艾尔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些羞人，“我刚刚跟阿雅谈过了，路上我们可以借住在鸟队的房间，但有些迫不得已的状况……我们可能需要回避一下。”
噢……景岚不置可否地瞥了阿雅一眼，这就是她报答艾尔他们救人的方式吗。
“别这么看我嘛，我也是尽力了的。”阿雅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次我们鸟队一共有七个姑娘，分了四间房，很难保证每晚都有空闲的屋子。或者说你们有那种癖好，我倒是不介意啦……”
“少开这种玩笑。”景岚冷着脸打断她，“少爷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住处我会想办法的，感谢你拉我们上船的绳索。”
这种不利于青少年成长的环境，景岚自然得带着艾尔离得越远越好。
“我也不是白白受人恩惠还能心安理得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知道你们为什么上这艘船吗？”阿雅坐在床边翘着腿，双手撑在被单上微微歪着脑袋，眼神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这下景岚也能看得出是真的“有戏”了，阿雅已经明确地对他们表现出了兴趣，说不定真的可以拉她入伙。
“其实我们并非是想上这艘船的……”艾尔苦笑着拽住肚子上过短的衣摆，“原本是想搭乘旁边那艘会途经月之神坛的渔船的，但当时也没办法考虑那么多，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事景岚可是第一次听说啊，原来坐错船了吗？
“艾尔少爷，”景岚开口的那一刻，他分明看见艾尔心虚地缩了一下身子，“您换下来的衣物在哪里呢？”
“挂在衣架后面了。”说着艾尔自己就向衣架后钻，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景岚的视线。
景岚心里叹气，他并不打算责怪艾尔，毕竟已经决定要去理解他了，看来今年是注定与月之神坛无缘了。
从艾尔手中接过湿哒哒的衣服，景岚将双手的温度升高，蒸汽袅袅地从衣物上升起，看得阿雅眼角一跳。
“假扮鬼族的男人，诈死的小少爷，还有这个不知什么种族的小怪物……”阿雅死寂了许久的内心隐隐战栗起来，“你们这一众人，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创造一个能让好人不受伤害的国度。”艾尔笑得无邪，一如当初他“蛊惑”景岚那样。
“哈哈……这是什么童话故事吗，小少爷？”阿雅的笑容有点变形，她看向景岚和月生的眼神似乎在寻求某种肯定，“你们呢，也觉得可行吗？”
确实，欺瞒了斯林特拉甚至教会的眼睛做出的假死消息，在瓦孟港得罪了当地最大的势力——贵族，眼下带着两个实力堪比圣骑士的随从闯入茫茫海域上的游船，又扬言要在这片本就处于微妙平衡的土地上跻身……如果不是妄言，阿雅觉得这三个人大概都是疯子。
“那与我无关。”月生回答得很冷漠，他跟着艾尔也只是为了能够跟那些神使沟通，至于艾尔要做什么他不会干预，但承诺会保护艾尔，这就足够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至少我在这点上理解你的心境。”
与世界为敌，景岚第一次在他自己的世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感到一股无名的恐惧。因为他的根，他所挂念的东西，全都依存这那个世界。
如果真的被世界所敌视，他就算手眼通天也无法保护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不被破坏。而在这个世界里，景岚只是一个人，可以说是毫无顾忌；反倒是艾尔，到底是怎样的信念和心境能让他如此坦然地做出这个决定呢？
“就是说啊，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阿雅急迫的表情让她的脸有一点扭曲，好像在心里为什么而挣扎着。
“——为了纠正这个世界里的‘不正确’。”艾尔的目光没有一丝动摇，“为什么软弱的人就应该被欺侮，为什么老实的人就应该被诓骗，为什么看似美好的外皮下总有大片的腐败……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我不懂。如果我无法改变这个世界，至少想要看清它究竟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至少，给那些希望变好的人创造出一片净土。”
这番话让景岚从头到脚仿佛有电流穿过，汗毛倒立。阿雅同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她看向艾尔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
“……哈……哈哈哈……”
阿雅脸上扭曲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化为古怪的笑容，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蜷缩在床上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都出来了。
艾尔看着阿雅，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景岚收回心绪，把手上半干的衣服抖了抖，换一面继续烘。无论听几遍，艾尔的决意总是能让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
阿雅一个人笑了差不多三分钟，景岚也把艾尔的衣服帮他换好了。为艾尔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景岚站起身瞥了一眼收声喘息的阿雅：“笑够了？”
“嗯，对不起嘛。”阿雅抹了抹眼角，抛了个媚眼，“人家可没有嘲笑的意思哦。”
“感谢你的收留，我们先告辞了。”艾尔走向房门口，对着阿雅笑着眨眼，“我期待你告诉我你的名字，随时。”
艾尔带着景岚和月生离开，阿雅看着掩上的门呆愣了半晌，上半身如同撤去支架的木板倒在床上。
“哈啊……真是羞愧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