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墨阳玉躺平摆放在床上后，晏不为和奉玄言陆续替他看了症状。
从他们凝重的神情来看，大师兄的情况似乎很不好。
约商量了几句，奉玄言抬笔写下了几张单子，大概是疗法。
“那一年，他真的太疯了。”
晏不为嘴角扯了扯，没什么笑意:“是个人……都得疯吧。”
“您什么也不愿告知，我也是调查一年有余，后来才从他这里知道一星半点消息。”
宋明微突然起身，走到掌门面前，仰头认真道:“掌门，您可以告诉我么？从头到尾，全部的事情。”
奉玄言落下的笔一重，一张草纸废弃。
他看着宋明微极为执拗的眼神，终是徐徐道:“你想听的话…好吧，且坐下，我慢慢说。”
不夜城一战，魔族溃败，仙门却也伤亡惨重，无数宗门天骄子弟折损于此。
为小爱，为大爱，为苍生，为一人。
所有人全力以赴。
原是不会如此惨烈的，只可惜，仙门内部出了叛徒。
“四方门为此一事，也向其他宗门请罪，但我过去确实万万没有想到，谢临风会做出这种选择。”
谢临风便是四方门五长老。
也是四方门门主应幽声的抚养者。
“兴许是想终止这种命运吧。”
四方门历代掌门皆是死于献祭幻泱刀，谢临风手下也不止收了这么个孩子。
说是门主，其实是幻泱刀的祭品更恰当一些。
“不过，如今幻泱刀被摧毁，他们也摆脱这种命运了。”
“那次仙魔战役，被称为不夜之乱，魔尊重明借着机会摆了修仙界一道，原以为只要有幻泱刀斩尽傀心就行，却不想重明将傀心放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一夜，不为和小玉原本已经将魔尊斩于剑下，他们虽身受重伤，但也并非濒死，只是——”
“魔尊在下一秒，就重新复活了过来。”
“他说他修得了不死不灭之身。”
“可这世上，哪会有真正不死不灭之人。”
“除非，他早就已经死了。”
“小玉拼尽全力，杀了他九十九次，他一次比一次虚弱，却依旧杀不死。”
“最后一次，他才暴露出弱点来。”
——然后呢？
宋明微想着，也抬头看他。
奉玄言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接下来的内容是他难以接受的。
靠站在一旁的晏不为替他继续回答了。
“然后，大师兄抓住他的弱点终于重创了他，让他失去了再次重生的机会。”
“代价是——死亡。”
死……亡。
宋明微指尖猛得掐进手心里，眼睫微垂，头低了下去。
光是重复这两个字，就能让她身体开始颤抖，像是被刻下了某种极其痛苦的记忆。
不说了……不想听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克制住自己，嗓音极力保持住平静:“……然后？”
“然后，”晏不为目光落到她不停颤抖的眼睫，像是蝶翼那样脆弱又坚强的扑闪着，藏不住眼角的红痕，“然后，他逃了。”
他略过了中间太过惨烈的那一段。
略过了某些人的死亡。
奉玄言深深叹了一气，看着她:“你还想听吗？”
宋明微垂着头，弧度很小地点了点。
她怕，哪怕如今大师兄就这样活生生地躺在她面前，她依旧怕。
奉玄言考虑着小孩的承受力，不疾不徐，将多年前就一直在策划的事情说了部分:“你原是一魂双体，为了能给你改命，你哥哥……长择君曾试过许多办法。”
不知道话题为何突然转移，宋明微下意识抬了眼，眼尾残余的湿痕一下子暴露出来。
奉玄言抬手为她抹了，又揉揉她的脑袋。
“现世一次，此世一次，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没有诉说这其中的艰辛与困难，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别人的故事。
“后来，他查阅了许多禁术，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要让一体消亡，慢慢引导其中的魂魄流入另一具身体，然后再修养数年，等待苏醒即可。”
“这其中，消亡的那具身体会渐渐变得虚弱，失去五感，失去六觉，然后自然消失不见。”
“我原本以为，只要将你好好关在承鸾峰，等待时机到来就可以了。”
“可是后来，你偷偷下了山。”
说到这里，奉玄言双眸微沉，看向了被宋明微抱在怀里的皮皮兔。
皮皮兔若有所觉，使劲朝宋明微怀里缩了缩，只露个兔球形尾巴出来。
宋明微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背。
“你去了不夜城。”
“听到了重明所说的…你师兄的情况，也亲眼目睹了……尸体。”
“重明本就在重伤逃亡，他那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只是中途遇见了你，自以为世上已经无人敢拦他，便停了下来。”
“他尚且不知，只要死过一次，成了鬼身，这世上便有一人能轻易将他碾碎，踩入泥泞。”
“那人，就是你哥哥。”
“鬼宗之王，万鬼朝服。”
“他身上的东西，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成为克鬼杀鬼的利器。”
“所以最后……你才能用樱岁完全杀了他。”
听到重明已然死亡，宋明微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屠魔一役如此惊心动魄，只要行错一招，便会满盘皆输。
幸好，重明死了。
掌心已经变得湿润一片，伴随着麻木的刺痛，宋明微开始出神。
既然，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仙魔一战伤亡惨重，最终也算夺得了胜利。
是什么原因，让大师兄变成了这幅样子？
“什么原因？你想知道？”
宋明微一愣，眼睛湿漉漉地抬起，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就是重中之重，宋明微打起精神，抱着皮皮兔的双臂更紧了些。
“因为，你死了。”
晏不为突然开口。
他走到宋明微面前，半膝跪着，将一杯温热茶递给她。
宋明微接过，饮了一小口。
晏不为看到她手心的掐印，皱了皱眉。
不顾少女的躲避，他将她的手心打开，像握着一只力量微小却又不愿亲人的猫，把她爪子里的小小伤口全部治愈了。
“再这样伤害自己，我就跟墨阳玉告状。”
他脸上没有笑容，显然是认真的。
“沉离镜天是上古神器，不知何时何日落到了大师兄手中，后面之所以销声匿迹，除了被人特意掩盖消息，也是因为这个神器的力量太过巨大诡秘。”
“它可以保护佩戴者，让其即使濒死也能被挽救回来，这是世人所知道的，而另一个作用，只有少数人知道——它可以用来献祭。”
“献祭者只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便可以以命换命，让死者复生。”
晏不为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为了墨阳玉，献祭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