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宋明微喃喃道:“原来……我的劫……是我自己……”
是她对亲情的执念太过深切，才会入境，才会进一步加深境主的执念，从而达成解不开的循环局面。
如果继续下去，她会永远被困在境中，困在姜灵晚的回忆中，直到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墨阳玉骨肉匀亭的手指轻抚她的头顶，松开了她。
宋明微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师兄，轻唤道:“师兄——”
墨阳玉低头看她，墨色瞳孔黑白分明，透着说不出的温柔:“嗯？”
“谢谢你陪着我。”
她终于知道，该怎么解开这个以亲情为诱所造的境了。
墨阳玉不置可否，只是随意摸了一把她的头发，淡淡道:“不用给我道谢。”
“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
宋明微又回到了最初见到母妃的这个宫殿。
一路上，她都跟在母妃身后，看着她就这样回到了宫殿，没有惊动一人。
回到房间时，姜灵晚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这次受的伤牵扯出了身体被压制太久的毒，姜灵晚的嘴边开始流出黑血。
宋明微跪在她面前，她无声地抱紧她，想要为她擦去嘴角的血，透明的手却只能从她面庞穿过去。
血一直流啊流，宋明微的眼泪也一直流。
想要破境的唯一方法，就是叫醒境主，完成她未了的心愿。
跪在地上的姜灵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念着不成句的话，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桌子走到一个柜子旁，手颤抖地打开柜门。
可是毒蔓延得太快了，她的身体开始裂开一条一条血痕，黑色的毒纹布满脖颈，眼角流下两条黑红的血泪，眼神也变得涣散。
宋明微一直跟着她站在她身后，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给宝宝的信”。
姜灵晚举着烛火，手从柜子里拖出一个木箱，从箱子里打翻的信一下子洒了满地。
宋明微拾起其中一封，信封上写着“宝宝亲启”。
她轻轻拆开了信。
“宝宝，展信佳。”
“今日是你18岁生辰了，宝宝有没有好好给自己过生辰？有没有穿新衣裳，吃好吃的？”
“每次看到你，我都如此感恩上天，让你来到我的生命中，你让我有了更多的慈悲之心和慈爱之心。”
“我最亲爱的宝宝，你的天性是如此的善良美好，你给了我无数欣喜感动。”
“我时常在想，你究竟是上苍赐给我的礼物，还是前半生的救赎？”
“娘亲往常诗书经义读得少，一日在书上看到说——天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我不愿宝宝一生背负太多，只愿宝宝岁岁常欢愉，朝朝皆胜意。”
“宝宝，娘亲还有许多话，但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祝我的宝宝生辰快乐。”
“你是上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啪嗒——”
茫然许久，只余几滴眼泪落在信封上，宋明微连忙用手背擦干净，弯腰去捡散落在地的信封。
还未捡起，信封便被周围的大火燃烧殆尽，手一碰便成了飞灰，在空中飘荡。
宋明微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屋内已经燃起了大火。
可她刚才却毫无所觉。
而同时，墨阳玉的手也抬起覆在了宋明微的眼睛上。
“小师妹，别看。”
宋明微唇瓣颤抖，半响才问：“……母妃呢？”
宋明微想起刚才姜灵晚手中拿不稳的烛火，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大火是这样发生的……
墨阳玉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回答。
大火里，姜灵晚发出非人的惨叫，随即她的身体开始扭曲，变成一团黑色烧焦的怪物，头无限延伸到宋明微面前。
怪物隔着手掌喊宋明微的名字。
“明微啊，宝宝啊，看看我……看看我……”它的声调不男不女，尖锐冰冷。
“我让你看我！！！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那你陪我下地狱……好不好……”
墨阳玉直视着这非人的怪物，眼神冰冷，没有移开手。
那黑雾不肯放弃，依旧执着地唤着宋明微。
感受到手心的湿润，墨阳玉突然道:“小师妹，恶鬼的爱，和常人的爱是不同的。”
“即使她是你娘亲，可是这样的爱会要人性命。”
没有回应。
从墨阳玉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不停颤抖的肩膀，以及微弱的，如幼猫般的哭声。
这哭声被主人克制着，用双手用力捂着遮掩着，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
可是那黑影却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听到了宋明微崩溃的哭声。
最后，黑影身上迸发出白光，这白光像是会灼伤它一般让它痛得在地上翻滚，浑身如同被烧伤一般落下黑灰，露出原本白皙透明的肤色。
最终，黑色全部褪去，恢复原本光容华貌的风姿。房间周围的火光也消失，殿内又恢复成新。
墨阳玉眼里闪过诧异。
没想到，恶鬼最后屈服的理由竟是因为怕女儿伤心。
姜灵晚白色透明的身体渐渐凝实。
她朝墨阳玉感激地笑了笑。
墨阳玉轻轻颔首，以指腹擦去宋明微的眼泪。
“心愿渐渐在等待中煎熬，最后变为善恶难辨的执念。”
“她在善恶之间反复挣扎。”
“但是她爱你，所以她杀死了自己的恶念。”
宋明微在第一眼看到父皇时，就感到一种亲切，而见到母妃时，才突然将所有和母妃相处的过往回忆起来。
她知道，母妃和她重逢相处时的种种细节很奇怪，是有问题的，有危险的，金镯提醒了她好几次。
可是她不想远离她。
即使知道她是执念而成的恶鬼。
姜灵晚走到宋明微面前，她的容貌彻底恢复成了宋明微最初见到的模样。
墨阳玉放下手，道:“现在，你可以去找她了。”
“她在等你。”
宋明微没有说话，仍旧抽泣着，眼泪无法控制地流满脸颊。
原来人难过到一定程度时，哭泣是完全止不住的。
姜灵晚主动牵起了她的手，语气温柔。
“宝宝，我来接你了。”
“我的宝宝呀～怎么大了也还是个小哭包呀……”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呵护备至。
宋明微缓缓抬起了眼，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那张绝世的容颜。
此时的姜灵晚那样专注而温和地看着宋明微。
一如既往，像是两人之间没有生死的隔阂，也没有时间的磋磨。
如果她眼中没有含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