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闭了闭眼，她长长叹口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阿姝，别再说挽留的话了。”
“你阿姐比你更悲伤。”
“最后一刻，你想让她难过地离去吗？”
连姝如同不知所措的孩童般茫然一瞬，她缓缓眨眼。
理智被拉扯回来。
她苍白地笑了笑，吐出支离破碎的话。
“……所以希望一直没有眷顾我，是我在无理取闹啊。”
扶疏淡淡道：“好好道个别吧。”
眸中闪烁着流光，连姝瞧见了阿涟低垂着眼帘。
阿涟在努力组织措辞，想要轻声安慰。却发现吐出的任何话语，都苍白无比。
身影更加单薄，摇摇欲坠，神情压抑又带着散不去的哀伤。
她喃喃着：“别难过了……”
连姝攥紧夙石的手缓缓松开，她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从喉间挤出一句句话。
“对不起，阿姐，刚刚我有些失态了……我只是见到阿姐实在是太激动了……”
她后悔了。
不该说出那些话的。
除去徒增悲伤，再无其他作用。
也让阿姐落了泪。
是她不该的。
连姝扯出笑容，极力维持着平静。
“阿姐不用担心我的，我在上界过得很好。吃饱穿暖，也有了很多朋友，他们会在我身边……我不会孤独的。”
“每天的日子格外充实。”
“我很好的。”
她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我加入了鼹鼠商城，他们势力庞大，会护我安危。神殿赠予我了一个特等功勋的勋章，他们说，以后我也会受到神殿的庇佑。”
阿涟身形飘渺，连带着笑容也逐渐变得透明，“上界不如姜末安稳，我们阿姝在上界要平平安安的。神殿和鼹鼠商城能庇护阿姝，真是太好了。”
连姝顿了顿，呼吸加重了几分：“我还找到了我在上界的亲人……”
“我娘，她没抛弃我，只是把我弄丢了。我们见了面，她待我很好……她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为我挽发，夜里也陪我一起睡觉。”
阿涟眉梢逐渐舒展，她温柔一笑。
“阿姝的娘亲寻来了，那我们便放心些了。”
阿涟唇角带笑，是真心实意的。
“她一定会比我们更爱阿姝的。”
连姝瞬间泣不成声。
她声线颤抖，带着哭腔，继续道：“我现在随随便便画出的符箓，写下的魂绸，做出的灵晶，都能赚到很多灵石。”
“别担心我，阿姐。我在上界真得过得很好。”
“我长高了，长胖了，修为也高了，也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
她咽下泪水，敛起脆弱，背脊逐渐挺直。
“你们穷尽一切将我送来了上界，我无比珍惜这个机会，每一日，我都在拼尽全力生活着，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当下的每一天。”
“我会幸福的。”
“上界也有爱我的人。”
“不会孤独，不会寂寞的。我会比其他人更加珍惜我自己的。”
所以，不用担心她。
阿涟握紧裙摆的手心缓缓松开。
她借着月光，轻轻碰了碰连姝的额头：“一直幸福地走下去吧。阿姝，我们最放心不下你了，今日的相逢，我格外开心。”
“但又格外心疼你，这对你而言过于残酷了。”
在姜末的时候，最恋家的就是阿姝，最珍惜那段平淡又幸福时光的也是阿姝。
只是命运却开了个玩笑。让阿姝被迫离开了家园，一个人孤零零来到上界。
在那般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阿姝又是怎么来到上界的呢？
一定特别苦。
只是阿姝报喜不报忧。
无声的叹息融进月色，阿涟看向身处于姒莲花海中的连姝。
连姝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眸望向她。
悲伤、脆弱、又无助。
令她无比揪心。
“别沉溺过去，抬头看向未来吧。一路上阿姝也会遇见很多人的，来来往往的，时光会冲淡一切的。”
阿涟轻轻一叹。
不知道为何，这句话感觉格外残忍。
连姝一瞬不瞬地看着阿涟，她努力点头，挤出一个字：“好。”
“只要阿姝还记得我们，我们便永远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个形式陪伴着你。别因为我们而悲痛欲绝。”
“我想看见你笑起来。”
连姝擦干泪水，她弯弯眸，绽放出最大的笑容：“好。”
只可惜，眼睛哭肿了，她也压不住满腔的哀伤。
连姝笑得格外让人心疼。
她终于平静下来，在空气中仔细描摹着阿涟的模样，想要把这一幕刻入灵魂深处。
连姝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声音低低的：“再抱抱我吧，阿姐。”
“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世界上最温柔的姐姐。”
是阿涟把她接回家的，她不会忘记的。
她蓄着泪，努力笑着。
“阿姐，遇见你们，我这一生何求有幸。感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变得如此绚烂。”
阿涟环住连姝，声音越发清渺。
“我们阿姝，一定要幸福啊……”
“我这一生真的很幸福。”
往昔一幕幕掠过眼前。
她这一生啊。
起起伏伏，最终也算是圆满了。
“要是遇见了阿婆，阿姝帮我带句话吧。”
她笑得璀璨如明月：“阿婆，阿涟的余生幸福，最后一刻也是。”
“其他人的话，我在姜末已经好好道别过了。”
阿涟想起什么，忽地忍俊不禁：“你没瞧见，青狄那天也哭了可久了，最后的时候变成了月狼，嗷嗷了好几声，还把月芽衣服扯破了一角。”
她来到姜末，被姜末庇佑着。在最后一刻，变成了守护姜末的力量。
他们化成了光，离开的那刻，无痛也无悲，体面地过完了一生。
忽地，阿涟想起那道温润如玉的身影。
心下软了些。
“最后，帮我给习司带句话吧。”
阿涟双手合十，她站在纯白的花瓣中，眉眼染上薄红，唇角往上弯。
“要是有来世，我要干干净净地嫁给他。”
“要他明媒正娶。”
“要锣鼓喧天。”
“要与他长相守。”
“要非他不可。”
前半辈子的污点让她不敢去触碰那份炽热的爱意。
她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
所以，让习司等了她几十年。
追逐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应当是遗憾了一生。
柳眉微蹙，阿涟遥遥凝视湖面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心口像是撒了把盐。
酸酸涩涩的。
一阵风吹过，满湖的姒莲花被吹散了，纯白的花瓣散了满天。
画面如同梦境一般虚幻。
一道清润的嗓音自耳畔乍响。
“要什么来世——”
蓦然回首，阿涟瞧见了——
温润如玉的青年身姿挺立，看向她的目光，缱绻又温柔：“阿涟，我不要什么来世，我今生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