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刚找到通讯录里“曾老师”的名字，还没按下去，就听到一声“领导”从身后传过来。
李晋乔转过身，看到秘书沈志刚走过来，笑问道，“咋啦，又有什么会还得开？”
“不是，是张厅刚来电话问，您这会儿方便不？有点事想找您协调一下。”沈志刚回报道。
李晋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推开办公室的门，把手里攥着的会议材料随手扔在办公桌上，那桌上堆着几摞文件，一杯浓茶依然没了热气儿。
“啥事？”
“张厅没说太细，就提了一句，是部里头刚下来的文件，涉及一个国际协查的案子。觉得事情有点.....牵扯面，想请您协调拿个主意。”
老李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儿，一抹嘴，“咋扯上外事了？老张那边主管的，他们那边一般性的业务协调，按流程走不就完了？”
“张厅说，牵扯到几个地方的经侦或者刑侦力量，觉得您协调起来更顺当些。”沈志刚释道。
李晋乔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这种事，他不找一把手汇报，找我干嘛？”。
沈志刚笑了笑，“您忘了？老大昨天去燕京开会了，得下周才回来。这会儿，家里是您主持工作。”
李晋乔恍然，挠了挠头，“嗨，瞧我这记性，一忙起来就晕头转向。这一天天，会议摞着会议，文件叠着文件.....”
他琢磨琢磨，“行吧，那什么，你让老张把相关部门，经侦、刑侦，涉及到的，都叫.....算了，别折腾了，我直接过去吧。在他那儿开，省得挪窝。把材料准备好，相关人员通知到位，我五分钟后就到。”
“好的，我马上通知。”沈志刚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去安排了。
李晋乔拿起杯子又灌了几口，接了杯热的。拿起桌上的笔记本，重新拉开门。
来到张厅的办公室，里面已经聚了四五个人。除了胖乎乎、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张厅，还有国际合作处、经侦、刑侦、网监部门的负责人，瞧见老李进门，都站起身。
“老李，麻烦你跑一趟。”
“嗨，少来这套，说正事。”李晋乔摆摆手，把主位让给张厅，自己在沙发边上找了位置，落座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什么案子，还劳烦部里直接下发文件，还把经侦、网监都惊动了？”
张厅拿起桌上的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李晋乔，“这是今天上午刚通过机要渠道转过来的。腐国内政部发来的正式协查请求，涉及他们那边正在侦办的一起跨境喜钱案，规模不小，而且....牵扯到我们省里的几家贸易公司。”
“腐国？喜钱？”李晋乔接过文件，封面是标准的部头格式，右下角盖着鲜红的部章。他翻开扉页，快速浏览起来。
办公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李晋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其他几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看完。
文件内容详实，附带了部分经过翻译的案情摘要和证据材料。
腐国警方在调查一个以华人为主的喜钱团伙时，发现有大额资金通过复杂路径，与浙省注册的几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相关联。
这些公司涉嫌伪造贸易背景，通过虚报出口货物价值、制作虚假合同和发票等方式，为境外的非法资金提供“合法化”通道。
腐方提供了初步掌握的涉案公司名单、部分资金流水截图以及他们认为可疑的交易模式分析。
请求协助核查这些公司的注册信息、实际控制人、主要业务、银行账户往来，以及与境内部分资金流向存在时间节点上的关联……
李晋乔看得很快，但关键信息一点没漏。眉头渐渐锁紧，多年的经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案子的复杂性和潜在影响。
跨境、喜钱、涉及本省企业.....所有的东西都指向一个名词，地下钱庄，这不是小事。
“妈的，手伸得够长的。”李晋乔合上文件，低声骂了一句，抬头看向张厅，“老张，你的意见呢？”
“情况比较明确，腐方提供了初步证据，指向性很强。按照国际执法合作惯例和对等原则，我们需要尽快启动协查程序。”张厅推了推眼镜，“主要是几个方面。”
“一是对名单上的这几家公司进行初步摸排，核实工商登记、税务申报和实际经营情况，二是经侦介入，分析腐方提供的资金线索，查清境内资金链条和关联账户，三是网监这边，需要协助追踪可能的线上联络和数据处理痕迹。”
“需要厅里牵头，成立个临时协调组，统一指挥，避免各自为战，也方便跟部里和腐方对接。”
李晋乔捏着文件，搓了搓，“行，我看可以。”
说着，转头看向经侦的负责人，“王总，这事儿你们经侦牵头，刑侦、网安配合。首要任务是，严格按照部里要求，根据腐方提供的线索和名单，把这几个公司的底细给摸清楚，注册信息、股权结构、实际经营情况、特别是近一两年的资金流水，要逐笔核对，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大额、高频、与申报经营状况明显不符的资金往来。”
那位王总拿出笔记本记录着，“明白，我们马上组织专人，安排指导牵扯到的市、局经侦部门，对接银行、工商、税务，先把这些公司的明面账目和背景查清楚。”
“嗯，”李晋乔又看向另一边，“刑侦这边，重点配合经侦，梳理这些公司背后的人员关系网，尤其是实际控制人、主要股东、高频交易对手方，看看有没有前科劣迹，或者与已知的黑灰产人员有关联。”
“但是注意方式方法，目前阶段还是以配合境外协查、摸清情况为主，不要轻易动作，打草惊蛇。”
“是，我们安排经验丰富的人员配合，梳理人员图谱。”
“网安那边，”李晋乔瞧了眼对面，“你们那边提供技术支持，协助经侦追踪分析可能的线上资金通道、虚拟交易，现在喜钱手段越来越隐蔽，线上化程度高，你们要发挥优势。”
“好的，我们全力配合。”
李晋乔点点头，环视一圈，“国际协查，关系到国家的司法形象和国际合作信誉。这个案子，腐国那边既然正式提出了请求，我们就要高度重视，依法依规，积极稳妥地开展核查工作。”
“既要查清问题，也要保护合法经营。各部门要密切配合，信息共享，动作要快，工作要细，定期向张厅和我汇报进展。有什么困难，直接提出来，厅里协调解决。”
“还有，国际合作处那边，趁这个机会，和伦敦苏格兰场那边建立联系通道，以后最好能形成常态化的定期信息协作机制，以后，咱们外向的程度会越来越高，规范相关流程，归纳合作经验，做成跨境协作办案的范本。”
“明白！”
“最后再强调一点，注意工作流程和职责，省厅是统筹、指导、监督，别老抢下面的活。”
众人知道这位李厅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不拘小节，挺和蔼可亲的，可业务上却极其老辣，眼光毒，一点儿都糊弄不得，纷纷点头。
李晋乔又和张厅低声交换了几句关于与部里保持沟通、注意外交礼仪等细节问题，“行了，抓紧去办吧。王总，你留一下。”
李晋乔挥挥手，其他人陆续离开。
经侦的王总以为李晋乔还有单独指示。李晋乔却没立刻说话，拿起茶杯，吹开浮沫，喝了一口浓茶，才说道，“名单上这几个人，还有那几家公司，背后有没有牵扯到别的？”
“比如，在咱们这儿，有没有挂号的案底？或者，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背景？”他问得含蓄，但王总立刻明白这“特殊”二字的份量。
略一沉吟，谨慎地回答,“我这边收部里的通报，让下面做了初步筛查，名单上这几个自然人，目前我们内部的系统里没直接记录。至于公司层面，有两家之前因为虚开增值税发票被地方税务局处罚过，但金额不大，已经结案。至于更深的背景......还需要投入力量深入排查。李厅，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李晋乔放下茶杯，“按程序查，但要查细一点，特别是资金最终流向，和腐国那边提到的所谓上游有没有潜在关联。咱们协助归协助，但也要心里有本账，别让人家当了探路石。”
说得平淡，但王总听出了里面的谨慎和深意。
“嗯，我们会把握好的，有进展第一时间向您和张厅汇报。”
王总也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李晋乔和张厅。
张厅递过来一根烟，老李接过来，摸出火机点上，嘬了一口，久违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轻微的眩晕感，满足地吁出一长气。
“哎呀，美滴狠~~~~老张，伲奢这个禁烟令是个撒伲么，憋死个球咧。”
“哈哈哈哈，老李，你揍嫑抱怨咧，这不是讲文明么，额们以前开会，内次不都四腾云驾雾滴，现在女子又多，文明！”
“文明个瓜皮！”
张厅忽然想起什么，“对咧，老李，说起来，你家少爷不也在伦敦那边念书吗？怎么样，一个人在那边还习惯吧？”
李晋乔，弹了弹烟灰，脸上显出一种混合着骄傲和无奈的惯常表情，“哎呀，读完硕士读博士，以后还社要读个甚博士后，也没听他喊苦叫累，你说这读书有瘾么？都读傻咧，不过，反正额有俩大孙儿，随他去吧。”
“显摆，就你能显摆。”张厅呲喽老李一句。
“咋？你羡慕？也对，你家就一个女娃，你当爷爷也是个外的，不像我，亲的，一个姓，嘎嘎嘎嘎~~~”
“我尼%￥#......你懂个屁！女娃贴心，小棉袄，你要还木有咧。”
“诶，我乐意！”
张厅看着老李的臭屁样，懒得理他，又问道，“怎么样，老李，有机会的话，想不想借着交流什么的，去伦敦看看儿子？”
李晋乔听了，哈哈一笑，“得了吧你，还出去交流，家里这一大摊子事，能走得开？再说了，儿大了，想妈想媳妇儿，揍是不想爹啊。”
他说得随意，但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了一抹牵挂。只是这抹情绪很快就被更现实的考量压了下去。站起身，拍了拍张厅的胳膊，“行了，别扯闲篇了。干活干活，把这案子弄利索了，比什么都强。回头有进展及时通气。这帮家伙，手越伸越长了，喜钱洗到国外去，还让人家找上门来协查，”
“这就走了，不多坐会儿？”
“组织纪律，不能老串门子，走了。”
李晋走出了办公室。走廊的灯光已经亮起，照着章上的三颗银色星徽，反射出冷硬的光泽。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还有一丝处理完棘手公务后的疲惫。
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大院里被雨水洗刷过的车辆和偶尔走过的身影，摸出手机，找到李乐的号码，指间在通话键上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拨出去。
只是摸出花镜，戴上，点开短信，慢吞吞地敲了几个字，“别忘了给娃的过节礼物，在外头自己注意，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