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婶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王明发最隐秘、最不堪的旧伤疤。
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被争吵声吸引来的群众,此刻更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王明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刚才那副义正词严的气势瞬间崩塌。
他指着富贵婶,手指颤地说道:“你,你血口喷人!”
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围观者的目光。
李国庆看着眼前撒泼哭喊的福贵婶、被戳中痛处、脸色铁青的王明发,还有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人。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厌倦感席卷了他。
够了!真的够了!
这样没完没了的争吵、指责、撕扯,除了让所有人难堪,还有何意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意识到,必须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彻底说清楚,否则这个家永无宁日,他和翠花也永无宁日。
“爹,娘,你们把我拉扯大,供我吃穿,供我读书,这份恩情,我李国庆这辈子都记在心里,感激不尽!但是——”
李国庆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加重,“感激归感激,这不代表你们就能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我和翠花,是自由恋爱,是真心相爱才结的婚!我们俩的感情,我们自己清楚!你们在这里逼我离婚,不是在为我好,是在毁我的家,毁我的幸福!这个念头,你们趁早打消!”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另一个更让李富贵夫妇难以接受的决定:“还有,现在国家政策是计划生育,提倡只生一个好。我和翠花早就商量好了,响应国家号召,就要建军一个孩子!我们不会再生了!你们想要孙子孙女承欢膝下的想法,也趁早断了念想吧!”
他知道这话对盼着多子多孙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但必须说清楚,断了他们的念想。
果然,富贵婶听完,如同被五雷轰顶!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儿子。
几秒钟的死寂后,她猛地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双手拍打着大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我的老天爷啊!造孽啊!这是要绝我们老李家的后路啊!我们李家到底是造了啥孽呀!祖坟上冒了哪股黑烟啊!居然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的儿媳妇!克夫啊!还不让生孙子!这是要让我们李家断子绝孙啊!倒霉啊!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呀……”
她的哭喊声嘶力竭,充满了绝望和恶毒的诅咒,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也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围观的群众顿时炸开了锅。
“唉,这老李家媳妇,也忒能闹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李两口子盼孙子盼得眼都绿了,就一个独苗还不让再生,搁谁不难受?”
“那也不能逼儿子离婚啊!现在都啥年代了!”
“李国庆这小子也是,翅膀硬了,爹娘的话一点不听,看他娘哭得多伤心……”
“那个王明发也不是啥好鸟,听说以前真抛下老婆孩子跑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哦……”
有人同情富贵婶的“遭遇”,指责李国庆不孝;
有人觉得老两口思想太旧,干涉太多;
也有人纯粹看热闹,议论着旧事。
各种目光交织在李国庆身上,李国庆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和退缩,都会让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他必须把最后的态度,也是最关键的底线,清晰地划出来。 “爹,娘,”他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得可怕,“我跟翠花,已经商量好了,这个家,我们必须搬出去。房子已经托人找好了,就在城西那片新盖的楼里。”
他看到母亲又要发作,立刻抬手制止,语气斩钉截铁,“听我说完!搬出去,不代表不管你们,不认你们!我们会定期,比如每个周末,或者隔一周,带建军回来看你们。带他陪你们吃顿饭,说说话。这个,你们大可以放心!”
“至于离婚的事情,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你们再这样逼我,再这样闹下去,那对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狠下心肠说出了最重的话,“那我可就真的,一次也不会带建军回来见你们了!我说到做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富贵婶。
她停止了哭嚎,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陌生的眼神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几秒钟后,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决绝的疯狂。
“国庆……”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是要把你娘我……往死路上逼啊?好!好!好!既然你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那娘活着还有啥意思?娘今天就死给你看!让你后悔一辈子!”
话音未落,突然,福贵婶猛地从地上蹿起,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坚硬厚重的木门门框狠狠撞去!
那架势,完全是求死之心!
“娘!”李国庆魂飞魄散!
他万万没想到福贵婶会以死相逼!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富贵婶的头颅即将撞上坚硬门框的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扑过去,从侧面死死抱住了福贵婶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踉跄着摔倒在地,李国庆成了福贵婶的肉垫。
富贵婶的头只是擦着门框边缘蹭过,留下了一道红痕。
“娘!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啊?”
王明发也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够呛,此刻连忙上前,一边帮着李国庆稳住还在抽噎挣扎的富贵婶,一边趁机对李国庆说道:“国庆!你做得对!就该这样!自己的家,自己的日子,自己说了算!别怕!你没地方去,就上我那去!我那还有空房间!宽敞着呢!我和你……咳,我和翠花她妈,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建军我们也能帮着带!放心!”
他此刻是真心实意地想给女婿撑腰,同时也想弥补一些对女儿和外孙的亏欠。
“你放屁!”富贵婶听到王明发的话,如同被踩了尾巴,刚平息一点的怒火又“腾”地烧起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指着王明发骂道:“王明发!你以为你是谁?建军是我的亲孙子!是老李家的根!轮得到你来照顾?你算哪根葱?哪颗蒜?”
王明发冷笑一声,抓住富贵婶话里的漏洞反击道:“哟,亲家母,你还知道建军是你的亲孙子啊?我女儿翠花,可是你孙子他亲娘!你若是真心疼爱你孙子,就该对他娘好点!将心比心!你对他娘呼来喝去,横挑鼻子竖挑眼,整天想着拆散他爹娘,让他没个完整的家,你这叫爱他?你这叫害他!”
“我……”富贵婶被噎得一时语塞,张着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王明发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为孙子好”的伪装,露出了里面自私的控制欲。
“爹,娘,王叔。你们都不用争了。我李国庆,今天把话说明白。我,不会跟你们任何一边住。”
“我要和翠花,带着建军,搬出去。我们一家三口,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图个清静,图个安稳。”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承诺的意味,“我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们都是长辈,都是亲人。我们会定期去看望你们。该尽的孝心,该有的走动,一样不会少。建军也会常回来看爷爷奶奶,看姥爷。”
他特意强调了“爷爷奶奶”和“姥爷”,将探望的对象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