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商说到这就停了，像个老奸巨猾故意吊人胃口的说书人。
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转回头欣慰地发现唐凤梧已然盘腿坐下，他把干净的衣服丢到床上，催促道：“洗澡去吧。”
唐凤梧堪堪抱住飞过来的衣服，声音迟疑道：“所以……三舅舅是凶手？”
“嗯，”微生商视线扫过他大敞的领口，再一次背过身去，“因为是我做的尸检，是我上的证人席。从那天起，便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唐凤梧托着腮，看着他的背影，“你还有我。”
微生商没有正面回答，从衣柜里翻出被子枕头放到和露台直连的房间里，又把衣服拎去洗，这才回到沙发上取出电脑开始办公。
思绪沉入冰冷的案卷。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六年前和前段时间的抛尸案都是在外江被发现，死者皆是机械性死亡之后被沉入水底，脚上绑着石头，在水中漂浮了快一周才被人发现。
扰乱死亡时间，破坏证据，尸斑、尸僵难以提供准确的死亡时间参考，就连法医昆虫学也失效。
凶手大费周章用江水作掩护，让尸体的语言变得混乱而虚假。死亡时间被模糊，证据链被切断。
按理说，嫌疑人想翻案，最该攻击的就是死亡时间和不在场证明这两个薄弱环节。可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了最不可能推翻的死因？
微生商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看着满屏白底黑字的补充证明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每个看不清的细节里都充满了纰漏。
“微生商，我洗好了。”
越来越不像样，连舅舅都不叫了，微生商皱着眉边转头边道：“洗好了就上床……”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撞上了一片湿润的肌肤。水珠正顺着他精致的锁骨凹陷滑落，没入浴巾松松垮垮的边缘之下。那片景象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点燃了微生商的视线。他猛地转回头，声音沙哑：“……穿好衣服，小心生病。”
“我冷。”
话音刚落，唐凤梧便踩上了沙发。他像一只寻找热源的猫，披着微生商的被子，将赤裸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上了男人宽阔的肩背。双臂自然地绕过他的脖颈，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微生商，你的体温好高。”
微生商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猛地转身，一把钳住唐凤梧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那双一向冷静妥协的凤眸此刻燃着怒火：“作为长辈，我不想羞辱你。但我必须提醒，你几次三番的勾引，到底有没有廉耻？！”
唐凤梧被迫仰起头，脖颈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此时此刻，他眼眶通红，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平静，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却像淬了冰：“从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却还妄想粉饰太平继续和以前一样相处时，我的廉耻，早就被碾碎了。”
微生商的怒火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愣神的瞬间，唐凤梧按着他的肩膀欺身而上，不是吻，而是带着惩罚意味地，狠狠咬住了男人冰冷的薄唇。
就在这时，尖锐的来电铃声撕裂了室内的空气。
微生商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扣住唐凤梧的后脑，想将他按在肩膀上，以防不小心把人磕到碰到，一面又腾出手去够手机。可不料怀里的人却猛地一挣，长腿精准一踹——
“啪——！”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铃声戛然而止。
微生商的理智几乎要崩断。不待他捡起手机，唐凤梧便借势翻身，将他整个人死死地压在床垫上，跨坐在他的胸膛。
微生商彻底僵住，双手悬在半空，不知是该推开，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而无力：“唐凤梧！”
唐凤梧垂下湿润的眼睫，吸了吸鼻子，俯身趴在了微生商身前。
那一声怒吼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被更沉重的寂静吞噬。
“我好冷……”
微生商能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原本的温热全部被干冷的空气带走，触碰到的肌肤细腻光滑，同时也带上了不少凉意。
他能听到名为理智的高墙在一点点龟裂。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斥责，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累了。
从六年前的案子，到现在的翻供，再到眼前这个不顾一切向他扑来的青年……他真的累了。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他长叹一声，不再挣扎，像一尊放弃了抵抗的雕像。
“微生商……”唐凤梧的脸颊在微生商耳边轻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你看看我……”
微生商没有说话，只是喉结滚动，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
“嗯。”
……
青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微生商自暴自弃地躺在原地盯着眼前炫亮的光线，半晌，才终于动了动被枕得发麻的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唐凤梧身下退出来，将人带着被子抱起来，悄声放回了床上。
嘴角传来刺痛，微生商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他先用随身带的湿巾给唐凤梧擦干净了沾上了血迹的嘴角，之后才从客厅捡回手机。
按了几次电源键都没有反应，连上了充电器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花了一半的屏幕亮起来。
几分钟前的电话是沈珺秋打来的，应该是白天受到了太大的震撼，所以一直没联系，后来反应过来仍考虑着问候一句两人是否还好。
微生商已经不记得这几天叹了多少次气，坐在床边一一回复了生活和工作上的消息，便把手机一扔，了无牵挂地靠坐在了床头。
旁边传来青年平缓的呼吸声，看起来睡得很安稳，睡容恬静得像个孩子。
他轻轻挑起挡在唐凤梧额前的发丝，放在指尖捻了捻，那股清香便能够残留好久。
“微生商……”
青年的呢喃也恰到好处，如果自己刚好不在旁边，刚好没有放下心中的固执……
还好，微生商不由得庆幸。
他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