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一直叼着烟巡弋的刺头立刻吼叫着冲了过去，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穿着工字背心的壮汉，名叫胡大力，原厂里有名的莽夫，一把揪住那年轻保安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就要砸下。人群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炸开，谩骂声、推搡声、女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场面眼看就要从对峙演变为彻底的暴力冲突！
千钧一发之际！
“砰！”
奥迪的车门被猛地推开，发出的巨响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陈国华终究没能忍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厂里的员工在自己面前被打！他一把挣开陈阳的手，毅然决然地踏出了车门。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随即，更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扑来！
“陈国华！你终于敢出来了！”
“黑心厂长！给我们交代！”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陈国华，瞬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无数只手指向他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他脸上。陈国华被围在中心，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但他依旧竭力挺直了脊梁，脸上混杂着痛心、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各位！静一静！听我说！”陈国华抬高声音，试图压过喧嚣，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但人群丝毫不管陈国华说什么，冲上来就是一顿骂。
陈国华直接跳上了奥迪汽车前引擎盖，“想不想要钱，想要钱听我说！”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陈国华站在奥迪前引擎盖上，深深呼了一口气，“电子厂能重新开工，是得到了市里区里政策支持的！所有的招工流程，都是公开公平的！我们没有违法乱纪！”
“放你娘的狗屁！”那个带头拍门的老工人，孙老倔，维修技术好，脾气更倔。
没等陈国华说完，猛地打断他的说话，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陈国华脸上，声音嘶哑却极具煽动性，“公平？”
“他嘴里了的公平，就是把我们这些为厂子，流了二十年汗血的老骨头一脚踢开，去招那些屁都不懂的生瓜蛋子？”
“陈国华！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没有我们，这厂子早他妈黄泥巴埋到脖子了！还能有今天？”
“孙师傅！话不能这么说！”陈国华的脸涨红了，据理力争，“电子厂倒闭了，是我陈国华背了巨债，把它从破产边缘拉回来重建的！”
“现在厂子刚有点起色，你们就来堵门，不让生产，这是要把厂子再往死里逼啊！这是犯法的！”
“法？你跟老子讲法？”一个尖利的女声嚎叫起来，是原厂广播站的播音员刘彩凤，如今下岗后显得格外泼辣，她挤到前面，叉着腰，“法律管不管我们下岗工人吃不饱饭？管不管孩子学费交不起？你陈国华大鱼大肉吃着，小洋楼住着，跟我们讲法律？”
“我呸！今天不让我们活，你也别想好过！”
“对！别想好过！”
“补发工资！补发奖金！”
“不答应就别想开工！”
人群再次激动起来，口号声、咒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个刺头开始往前冲，准备陈国华从汽车上拽下来。陈国华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脸色由红转白，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你们……你们这是无理取闹！”陈国华气得浑身发抖，“堵门是违法的！扰乱生产秩序是犯罪！你们再这样，我只能报警了！”
“报警啊！你报啊！”胡大力狞笑着，把脸凑近陈国华，“让警察来看看，你是怎么剥削我们工人阶级的！看看警察是抓你还是抓我们！”
“就是！吓唬谁呢！”
“有本事你就让警察把我们全抓走！”
场面彻底失控了。法律和道理的武器，在这群被怨气蒙蔽了双眼、被有心人煽动起来的人群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陈国华孤立无援，被围在中间，徒劳地试图讲理，却如同落入狼群的羔羊。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陈阳，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的出现很突然，动作却不急不缓。他没有像父亲那样试图立刻高声压住场面，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愤怒。他只是平静地关上车门，伸手将父亲从汽车前引擎盖扶了下来。
他的平静，与周围的疯狂形成了诡异的反差。就像一股冰水悄无声息地注入沸腾的油锅，虽然暂时无法平息，却让最外围的一些人下意识地停下叫嚷，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就在胡大力又一次伸手要去推搡陈国华，而刘彩凤也张牙舞爪地试图去撕扯陈国华的衣服时，陈阳动了。
他没有去拦胡大力，而是看似无意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恰好挡在了刘彩凤和父亲之间。刘彩凤收势不及，差点撞到陈阳身上。
“哎哟！”陈阳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呼，身体微微一侧，仿佛是被撞到了，脸上露出吃痛又有些无奈的表情，目光却清澈地看着刘彩凤，“这位……阿姨？您小心点，地不平，别摔着了。”
“你这是要摔倒了，后面这么多人往前一挤，别在把您踩坏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人的耳中。没有指责，没有对抗，反而带着一点关心晚辈的语气。这完全出乎刘彩凤的意料，她准备好的撒泼架势一下子被噎住了，张着嘴，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就这短暂的一滞，陈阳已经转向了正要对父亲动手的胡大力。但他依旧没有直接冲突，而是目光越过胡大力，看向了站在他身后一点、一直阴沉着脸抽烟的另一个刺头，李老歪，原厂里的混混，最擅长煽风点火。
“李老歪，”陈阳的声音提高了些许，确保周围几个人能听到，语气带着一种故作天真的疑惑，“您刚才说，让厂子补发给你们一年的工资和奖金？”
“我有点没听明白，能具体说说，是按什么标准补吗？是原来在岗时的基本工资？还是算上所有津贴奖金的全额？这钱……是算补偿金？还是算欠薪？这性质不一样，算法可差远了。”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瞬间插入了混乱情绪的核心——钱！而且直指对方诉求中模糊不清、甚至法理上根本站不住脚的地方。
李老歪被问得一懵，他哪想过这么细？他们只是被人煽呼着来闹，口号喊得响就行。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含糊道：“当…当然是全额！少了一分都不行！”
“哦？全额？”陈阳立刻抓住话头，表情更加困惑了，“那就奇怪了。”
“厂子倒闭清算都过去好几年了，劳动关系早就依法解除了。这既不是拖欠的工资，也不是法律认定的补偿金。”
“李老歪，您这‘补发’的说法……是听谁说的？有依据吗？别是被人忽悠了，到时候闹了半天，法院都不支持，岂不是白忙活？”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一个鼓噪的气泡。周围几个跟着喊“补发”的人，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茫然和迟疑。是啊，这钱，真要起来，法律上站得住脚吗？万一闹到最后一场空呢？
胡大力见同伙被问住，恼羞成怒，把火气撒向陈阳：“小子！你他妈谁啊？这里轮得到你说话？滚一边去！”说着就要伸手来推陈阳。
陈阳不躲不闪，任凭被他推了一下，李老歪急忙拉住了胡大力，“这是陈阳，陈局的儿子，陈阳，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