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晓所等待的裁决并未降临。
少年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那些诸如剖开头颅之类的狠话，不过是在盛怒时的碎裂呐喊，纵是字里行间浸着刀锋般的讽刺，也终究没化作半分实质的伤害。
“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久。可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信我！”
少年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最优质的丝绒，却刻意紧绷着，仿佛这轻柔下藏着随时会断裂的弦。他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可喉间涌动的气浪，却像积雨云里压抑到极致的雷霆，在看似温和的表象下轰然震颤。
“你总不至于困在这种肤浅的执念里——沉溺于失去我的痛感，贪恋别人因为你的‘忠诚’与‘坚强’，慷慨奉上的那些廉价的同情和赞颂？”
“完全没必要！我回来了！”
少年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和怒意，头上那顶憨态可掬的虎形头盔，在通天晓看来，竟也染了焦灼的火。
那两只橙红的仿真光学镜，明明有着圆润的轮廓，此刻在灯光的映照下，却像是跳动着细碎的凶光，就连耳尖的金属弧度，都仿佛因少年的情绪而绷得更紧。
此刻的少年，像极了一只焦躁不安、蓄势待发的幼兽，浑身散发着攻击性与捉摸不定的气场，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扣住通天晓的肩头，手指像是要嵌入对方的金属躯体，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鼻子，优雅的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那滚烫的急切。“通天晓，你看看我！睁开你那双比绝大多数塞伯坦人都更精密高端的光学镜，好好看看站在你眼前的人——我！你用心看看！我到底是谁？！”
情绪的堤坝已在爆发的边缘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然而，就在即将失控的瞬间，他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避开通天晓离开伸过来需要搀扶的手，刻意与他拉开一段能让理智勉强维系的距离。
金属地板在他的踩踏下发出清脆的锐响，宛如绷紧到极限的弦骤然断裂后发出的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泄露了他强行压抑的颤抖。
他的手指在身侧不自觉地蜷缩又舒展，一次次攥紧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委屈与愤怒，努力压制着内心那股想要将所有隐忍瞬间撕碎的冲动。
沉默如冰，迅速在空气中凝结。
过了片刻，少年才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残花，透着无尽的凄凉。语气里的嘲讽仿佛淬了液氮，寒冷刺骨：“真是讽刺啊！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来，还谈什么想念我？”
片刻后，少年才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如极地高原上那经久不化的冰雪，透着彻骨的寒意，语气里的嘲讽如同淬了液氮般冰冷：“真是讽刺，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还谈什么想念我？”
通天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光学镜死死地锁住眼前的少年，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那个在舌尖反复打转无数次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被犹豫死死卡住——该叫他白虹，还是引风？
最后，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我知道这话会让你心里不好受……我很抱歉。”他缓步走到矮几旁，从被撂在一边的盒子里拈起一颗“黎明之歌”，指尖轻轻剥开糖纸，递向少年时，动作柔得像捧着唯一能递出的暖意，“或许，你不能理解我的谨慎和固执。但请你相信，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你的身边，永远有我。”
白虹莹白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在浓黑里捞到一缕游丝般的光。他抬手从通天晓掌心接了那颗糖，扔进嘴里。清甜瞬间漫过舌尖时，少年重新坐回那把宽大的椅子，伸手将矮几上的零食盒又抱回怀里，整个人陡然温和下来，像柄正要出鞘的利刃，倏地收了锋芒。垂下的眼帘掩住光学镜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下一步的盘算，已然落定。
战斗模块停止报警，通天晓暗暗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沉重的巨石。
他的神情，像是在揭开一道不愿愈合、不肯结痂的伤。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无比渴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我绝不能接受，在我回归火种源之后，却发现白虹仍旧在那里等我，而我却背叛了他！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必须反复印证。”
看到少年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才艰难地开口：“我当年亲眼看着我的爱人……”他微微垂首，闭上光学镜，试图将那阵历久弥新的悲伤暂时封印。
待那股情绪稍稍平息，才再次开口： “那时……他的意识已被外来思想侵入，连真实的情绪都无法流露，最后他……”
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锈蚀多年、运转艰难的齿轮间硬生生挤出来的锈渣铁屑，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这一切我都亲眼目睹。后来，与他相关的影像，我反复看了无数遍。他的死亡，我无比确定。”
那些与爱人相关的记忆，每次触碰都像有细密的电流窜过火种仓，酥麻又尖锐，却成为了漫长孤独岁月里的依靠。
哪怕回忆中总是带着苦涩的味道，可那些相处的点滴，仍是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微光——虽然不够明亮，却足以让他攥着这点暖意，在战斗的道路上支撑了这么久。
“他从不完美，缺点比优点多得多。他就是个炉渣！”
通天晓的目光中，沉淀着历经烈火反复淬炼的坚韧，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意。那笑意里缠缠绕绕的，全是化不开的眷恋，仿佛此刻淌过心头的，是世间最熨帖的温暖，可在那温暖之下，却是深深的痛苦与挣扎。
“可是，又有谁是完美的呢？”
“很幸运，我们的缺憾之处，刚好相合。我们是两颗最为契合的齿轮，只有协同运转，灵魂才得以完整。在我心里，他无可替代，无论多么相似都不行。”
“所以，我恳请你……”他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在甄别过程中，原谅我迫不得已的谨慎。”
白虹仰头，静静地凝视着他，缓缓说道：“也就是说……虽然你给我机会自证，但在你心中，其实更倾向于相信我已经死亡！”
他原本以为，凭借那些留下的记忆文件，通天晓迟早会了解真实的自己，接受卸去伪装归来的他，只是时间问题。
可如今看来，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竟困难重重。
看来，以前是自己过于自信，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这有什么？更难的事情他也解决过。
“我早该知道……呵呵！”他先是一阵荒谬的失笑，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一种奇怪的酸涩以及带着熔化金属骤然冷却般的钝重，在火种仓中缓缓蔓延开来。
白虹诧异地按住火种仓护甲，处理器迅速自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这居然完全是心理因素导致的神经性反应。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心中暗自思忖，这或许可以成为他下一步表演的素材，嘴角再次微微上扬，那狡黠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高大的身躯颓唐地微微弓着，用力按着胸口，垂下的目光中，笑意渐渐隐去，嗓音暗哑：“我早该知道！当你执意以竞天择给我的封号来称呼我时，我就该明白，我为你在复兴军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不是这样！”通天晓快步上前，想要安慰少年几句，却被对方一声厉声喝止：“别过来！”
他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
“算了吧！”白虹注视着怀里的盒子，再次撑起的笑容里藏不住落寞，仿佛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你不需要继续验证了！”
“你连活生生的我都认不出，那些反复翻看的影像，又有什么意义？”
他别开脸，“呵”地轻笑一声，声音轻得仿佛要消散在空气里，仿佛那笑声承载了太多的失望与无奈。但在这无奈之下，他机体装配的感知系统却始终留意着通天晓的反应，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
“我早该知道，在你心里，只有‘死去的白虹’才是无可替代的。我早该知道，我的归来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恍惚间，连白虹自己都难以确定，此刻所表现出的情绪究竟是真实还是伪装。但是他很确定，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些许释放，倒是意外的畅快。
不过好在，他的处理器仍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支配着身体。
他得以继续着自己的表演——嘴角微微上扬，仰起头重新注视着通天晓的光学镜中，悲哀如同剧毒的潮水，在微笑中蔓延开来。
笑，是白虹最擅长使用的表情。
“呵呵！”他的笑意越发浓郁灿烂，然而，这笑容却让通天晓想起氢钾岭那片毒气弥漫的荒原，透着无尽的荒芜与绝望。
“哈哈哈！”少年弓着尚显纤瘦却充满力量的腰身，双肘拄着膝头，笑得前仰后合，直至呛咳，笑得泪流满面。
零食盒子在指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掉落，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原来……原来你心中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你想象出来的！”
少年咬牙切齿地盯着手里漆黑的合金盒子，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金色藤蔓绘纹，那动作仿佛要将这绘纹刻进灵魂深处：
“你这个塞伯坦的道德标杆啊！是火种的电子混杂让你产生执念，却是你心中的需求让你做出这些选择！这一切，都与我本人的意愿毫无关系！”
“我不过是恰好能表演出你想要的那种形象。从头到尾，我，不过是你的战利品，是你可以任意摆布命运的俘虏罢了！连我的存在都必须依存于您——伟大的汽车人战斗指挥官通天晓的意愿！”
“一旦，我的行为举止不符合你的想象，那么，我，便再也没有留在你身边的价值！真是……太可笑了！我最初，很清楚这一点。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忘记了这一点！”
“别这样说……”通天晓刚开口辩解就被少年水盈盈的目光，晃得忘了词儿。
“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不会破坏你多年苦心经营的正面形象。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也不会再妄图占据你不再给我的身份。您的俘虏，会服从您的任何意愿。”
少年颤抖的指尖终于支撑不住，那只精雕细琢的黑色盒子从指缝间滑落。他以计算好的力道与角度，让盒子坠在合金地板上时，精准撞出一声锐厉的金属脆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荡开，像一记沉重的警钟，狠狠敲在两人心上。
少年望着盒子如愿滚落到通天晓脚边，看到这大卡车下意识要屈膝去捡，动作却骤然顿住，抬头望过来时显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对这一步的收效满意极了。
他脸上攒聚着悲哀、愤怒与不甘，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带着指控：“可我……不甘心……你认定我已经死了，那么，我就不能活着！！就算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这老炉渣，也偏不肯承认！”
通天晓满心难过与自责，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他的手触碰到少年的瞬间，仿佛触碰到了一颗正在破碎的心。看着孩子如此难过，他紧紧咬住钢牙，心中的愧疚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不！你不是俘虏！自从我给你授予汽车人标志开始，你就不再是俘虏了！”
对于通天晓而言，眼前这个少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即便他一直固执地以“引风”来称呼对方，可内心深处却清楚地感受到，心中那道防备的壁垒正在日渐消融。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种纠结与挣扎中坚守多久，还剩下多少自控力可供消磨。
即便白虹曾经说过，让他制造一个克隆体来陪伴自己，可他的道德标准绝不允许这种类似于背叛的行为。
尽管引风一贯表现得恣意张扬，但他也能察觉到，少年这些日子一直在包容他的固执，默默等待他回心转意。
通天晓思索着，不论是继续这样犹豫不决地拖延下去，还是贸然武断地作出选择，这两种做法，对于爱人白虹，或者对于坚信自己就是白虹重生归来的小少年来说，都同样是极不负责任的。
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你，跟我来吧！”说完，不待白虹回应，便转身，迈着坚定却又略显沉重的步伐径直离去。
白虹惊讶地站起身，脸上刚刚挂起的完美的悲伤愤怒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眨了眨因积聚了过多液体而有些模糊的光学镜，好奇地望着通天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
：哎？去哪？那是……通天晓的卧室？
去卧室干嘛？
呃……发展这么快的吗？
嘿！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起，通天晓的卧室里，放着他的棺材！
难道，这大卡车终于要带自己去看那口棺材了？
嘿嘿！这可是不错的进展！
看来哭一哭居然真的有用！
莹白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得意和势在必得——接下来必须要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攻破通天晓的心理防线 完成真正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