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虽未在意,但楚临川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略微急促的呼吸,以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忐忑情绪,又如何能瞒过真武强者的敏锐感知?
心下稍一思忖,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位楚将军多半是以为自己这位“皇帝”突然微服驾临,是来搞突然袭击、查办什么贪腐案子的。
毕竟前段时间自己在常宁州的那次出手,看来已经在北祁官场和军中传开了,起到了不小的震慑作用。
想到此处,易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也是他极其不喜欢坐上那个皇位的原因之一。
太麻烦了。
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过度解读,无限放大。
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等待离江可能发生的变化,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结果人刚进城,身份就被认破,还引得此地最高守将如此紧张惶恐,仿佛大难临头一般。
这种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揣摩着的感觉,实在令人窒息。
本可以悄悄潜入,隐匿行踪。
以自己的修为在这天中渡想要不被人发现并非难事。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
无论是后续北祁大军可能的南下调动,还是南昭难民持续的北迁安置,天中渡这个离江南岸最大的枢纽,都是绕不开的关键节点。
自己既然决定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关注局势,难免会与当地的军方打交道。
与其到时候被动发现引起更大的猜疑和混乱,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亮明身份,反而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没想到这身份一亮,带来的直接就是楚临川的“过度反应”。
看着楚临川那副屏息凝神,脑门上都快渗出冷汗显然正在内心飞速盘算如何应对“审查”的模样,易年觉得有必要打消他的顾虑。
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楚临川身上,语气平和地开口,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
“楚将军不必紧张,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查案纠察…”
楚临川正心神不宁,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
易年继续淡淡道:
“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顺便等等消息,别想多了…”
这话如同赦令,瞬间让楚临川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大半!
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甚至有种虚脱般的感觉。
原来不是来查案的!
真是自己吓自己!
连忙躬身,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带着如释重负的感激:
“陛下恕罪,是末将妄加揣测了,陛下一路劳顿,休息要紧,末将这就去为您安排住处…”
说着,就要转身吩咐亲兵。
“不必麻烦…”
易年却出声阻止了他,抬手指向窗外,透过军衙的窗户可以看到不远处离江江畔的景象。
“我看那儿就不错…”
楚临川顺着易年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靠近江岸的冰面上冻结着一艘大型客货两用的云舟。
云舟显然是被之前的严寒和冰封困在了这里,一半船身嵌在厚厚的冰层中。
随着天气转暖冰面有所融化,但船体依旧被牢牢固定着。
船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木质显得有些灰暗,但结构似乎还算完整。
周围很是空旷安静,只有冰冷的江水和呼啸的风。
“陛下,那…那只是一艘被冻住的云舟,条件简陋,寒冷潮湿,如何能…”
楚临川吃了一惊,连忙劝阻。
让一国之君住那种地方,简直是他的失职。
易年却已经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无妨,清静就好,就那里吧…”
对易年而言,他只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地方。
那艘孤零零冻在江边的云舟,正好符合他的要求。
楚临川连忙叫来一名心腹亲兵,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
那亲兵领命,一脸震惊地偷偷看了易年一眼,然后飞快地跑向江边那艘船的方向。
趁着收拾的间隙,易年也没有干等着。
看向楚临川,开始询问正事:
“楚将军,眼下天中渡情况如何?”
谈到军务正事,楚临川立刻收敛了所有杂念,挺直腰板,恭敬回道:
“回陛下!天中渡目前局势尚算稳定,前期涌入的难民大部分已按计划转移至内地各州郡安置,城内滞留人员已不多,末将已加派兵力维持秩序,严防骚乱,江防方面,日夜巡逻,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前并未发现南岸有大规模敌军试图渡江的迹象…”
易年静静地听着,这些情况与他预想的差不多。
周晚回去后,显然正在全力运转,为可能到来的更大变局做准备。
北祁内部暂时没有出现大的乱子,算是个好消息。
“嗯,知道了,楚将军辛苦,务必守好此地,确保通道畅通,也要安抚好军民…”
易年嘱咐道。
“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与朝廷重托!”
楚临川铿锵有力地回答。
这时,那名前去收拾船只的亲兵跑了回来,禀报已经简单清理完毕。
并按照楚临川的暗中指示,悄悄添置了一些必要的保暖被褥和简单家具。
易年见状,便不再多留。
对楚临川点了点头:“辛苦,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我便好…”
“是!”
易年说了声“多谢”,便不再多言,转身独自一人迎着江畔吹来的寒风,朝着那艘冻在冰层中的孤船走去。
楚临川站在原地,目送着易年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年轻的陛下,行事风格果然与历代君王大不相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
随性。
“呼…”
长长呼了口气。
这口气不仅仅是出于对“皇帝突然查案”的担忧消除,更深层次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甚至是一丝隐秘的狂喜。
他猛地意识到,此刻住在那艘破船里的可不仅仅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帝,更是一位实打实的真武境界强者!
是那种足以一人成军,扭转战局的擎天巨擘!
无论他为何而来,是休息也好,是等待也罢,甚至就算他真的只是心情不好想来江边吹吹冷风。
只要他人在天中渡,那么这座江北重镇的安全系数就直接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之前那些让他日夜忧心的潜在威胁,其危险性瞬间大打折扣!
那些可能因物资短缺或恐慌而引发的难民暴乱?
在一位真武强者面前,不过是弹指间便可平息的骚动。
那些时不时派出小股部队试探的江南诸国联军?
就算他们集结主力想要强行渡江攻打天中渡,有一位真武强者坐镇,恐怕连江心都到不了,就得葬身鱼腹!
甚至…
甚至是最坏的情况。
万一南岸的妖族大军真的突破了幽泉绝地和南昭军队的阻挠,出现在了离江对岸…
面对一位以逸待劳的真武强者依托天堑进行防守,他们也绝对讨不到任何便宜!
天中渡的防线,将变得固若金汤!
这简直就像是给天中渡凭空加上了一道最强力的保险!
一座最可靠的守护神!
楚临川越想越是激动,之前那点忐忑和惶恐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安心感和底气。
有陛下在此,他肩上的压力顿时轻了大半。
许多之前不敢想的战术,不敢做的部署,现在似乎都有了尝试的资本。
“天佑北祁,天佑天中啊!”
楚临川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脸上甚至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过现在可不是暗自高兴的时候。
立刻转身,面色恢复了一贯的严肃冷峻,对一直等候在旁的亲兵队长沉声下令:
“传我将令!”
“即刻起,以云舟为中心,方圆三百步内划为绝对禁区!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包括本将在内!——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打扰!”
“加派三队精锐暗哨,潜伏在禁区外围,不间断警戒,任务只有两个:一,确保没有任何活物闯入禁区,二,一旦发现陛下有任何指示或需求,立刻以最快速度报我知晓!但绝不允许主动窥探船舱!”
“通知下去,所有巡逻队、岗哨,路线和范围进行调整,完美避开那片区域。若有百姓误入,立刻礼貌劝离,不得喧哗,更不得提及陛下在此之事!”
“违令者,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亲兵队长感受到楚临川语气中的凝重和决绝,心中一凛,立刻抱拳领命:
“遵令!将军放心,属下亲自去布置,绝不出半点纰漏!”
“快去!”
楚临川挥挥手。
亲兵队长迅速转身离去,脚步匆匆。
楚临川又站在原地,远远眺望了那艘孤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安心。
然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了腰板,转身大步向着军衙走去。
之前因为易年突然驾临而中断的军务还在等着他处理。
各地的军情邸报、物资调配清单、巡逻日志、难民安置的后续跟进…
一大堆事情需要他决断。
但此刻,楚临渊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之前的焦虑和沉重被一种莫名的底气所取代,处理起公务来,似乎也变得更加果断和从容。
因为他知道,在那江畔寒风中,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正守护着这片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