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句轻飘飘的“我就是龙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激起了千层浪。
只不过这浪涛是无声的，是凝固在每个人脸上的震惊和恐惧。
时间仿佛被拉长。
国王举着的手微微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后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襟，仿佛需要更多的空气。
那些原本还对乌抱有好奇或轻视目光的贵族们，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眼神里只剩下骇然。
骑士们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却无人敢真正拔出——面对一条传说中的黄金巨龙，哪怕他此刻是人形，那种源自血脉的压迫感也足以让人胆寒。
“噗嗤——”
凯莉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看着满厅呆若木鸡的人，尤其是自己父王那副仿佛生吞了整个鸡蛋的表情，笑得花枝乱颤，之前因为联姻而起的怒火都消散了不少。
“父王，您现在还觉得，他‘拿什么’跟那个帝国的王子比吗？”
凯莉挽住乌的胳膊，得意地扬起了下巴，蓝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乌被凯莉挽着，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完那句话后，所有人都像被石化了。
他只是回答了国王的问题而已。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尤其是那个脸色铁青的国王，下意识地往凯莉身边靠了靠，小声问：
“凯莉……我说错话了吗？蜂蜜烤苹果派……还能吃吗？”
他的关注点依旧在美食上，这纯粹又“不合时宜”的问话，让凯莉笑得更欢了。
也让在场部分人一些年轻的女眷在恐惧之余，莫名觉得……这龙，好像有点可爱？
国王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深吸了好几口气。
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真的是……那条龙？”
乌点了点头，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浅蓝色的眼眸里满是真诚：
“嗯。是我把凯莉带走的。”他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试图解释。
“但我没有伤害她。她说她是自愿的。”
自愿的……国王看着自家女儿那副与巨龙亲密无间、甚至还一脸得意的样子。
再回想她之前在龙穴里对那些骑士说的话，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实——他的宝贝女儿，不是被恶龙掳走的可怜公主。
而是……自愿跟恶龙跑了？而且看样子，还过得相当滋润？
这简直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对“恶龙与公主”故事的所有认知！
“陛下！”这时，那位古板的侍卫长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此……此物……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公主殿下年纪小，或许是被他的力量或外貌所迷惑，切不可……”
“闭嘴！”凯莉立刻打断了侍卫长的话，她松开乌的手臂，上前一步，挡在乌面前，如同护崽的母狮，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所有面露疑惧的人。
“乌是什么，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他单纯、善良，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比起某些道貌岸然、为了利益就想随便决定别人终身幸福的人，他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国王和那些支持联姻的大臣。
“凯莉！”
国王的脸色更加难看，但面对一条活生生的、能化形的巨龙，以及态度坚决的女儿，他原先那种绝对的权威和掌控感。
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君王的体面，声音干涩地说：
“此事……此事容后再议！宴会……继续！”
说是继续，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音乐再次响起，却显得有气无力。
人们重新拿起酒杯，却食不知味。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金发蓝眸的少年身上，充满了好奇、恐惧、以及复杂的审视。
而事件的中心——乌，在确认了苹果派还能继续吃之后，就很快重新投入了与美食的“战斗”中。
只是偶尔会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眸，困惑地看看那些偷偷打量他的人，然后又低下头，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
对他而言，这些人类的复杂情绪，远没有蜂蜜烤苹果派的诱惑力大。
盛大的欢迎宴会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国王的书房内，气氛凝重。
国王、王后，以及几位心腹重臣都在，凯莉也被叫了过来，而乌则被暂时安置在隔壁的偏殿休息。
当然，外面布满了“守卫”。
“凯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国王揉着发痛的额角，语气疲惫又带着余怒。
“那是一条龙！一条真正的巨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凯莉毫不畏惧地与父亲对视。
“这意味着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我，也意味着他心思单纯，不会像那些贵族一样勾心斗角！更意味着，他尊重我的意愿，带我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牢笼！”
“可他是龙！非我族类！”一位老臣颤巍巍地说道。
“公主殿下，您怎么能……怎么能嫁给一条龙？这成何体统？晨曦帝国那边如何交代？”
“交代？我需要向他们交代什么？”凯莉冷笑。
“我的幸福，为什么要用王国和帝国的利益来衡量？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狡黠，“你们觉得，是和一个强大的帝国联姻对我们更有利。
还是……拥有一条黄金巨龙作为‘盟友’，甚至‘家人’，更有利？”
这话让书房内顿时一静。
国王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之前被女儿要嫁龙的消息气昏了头。
只看到了这桩婚事的惊世骇俗和可能带来的外交麻烦，却忽略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
一条黄金巨龙！那可是存在于传说中、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生物！
如果他真的站在王国这边，那么王国的实力和威慑力将提升到何种程度？
晨曦帝国？在真正的巨龙面前，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凯莉看着父亲陷入沉思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她放缓了语气，说道：“父王，乌他很单纯，他对我好，只是因为……因为他觉得我像他喜欢的苹果一样重要。”
这个比喻让她自己都有些好笑，但此刻却无比有用。
“他不会有什么政治野心，也不会干涉王国内政。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安心待着，有好吃的地方。
而我们，可以提供这些，换取他的友谊和庇护。
这难道不是比把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王子，更划算的‘交易’吗？”
她用上了乌能理解的“交易”逻辑来说服她的父王。
国王沉默了许久，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变得大胆而精明的女儿。
他不得不承认，凯莉的话很有道理。
与巨龙联姻带来的利益，远非与一个帝国王子联姻可比。
只是……这实在是太挑战世俗和认知了。
“可是……民众会如何看待？其他王国……”另一位大臣担忧道。
“民众？”凯莉挑眉，“他们今天看到的，是一个‘救’了公主的‘英雄’，至于这个英雄的真实身份，我们可以慢慢引导。”
“至于其他王国……”她笑了笑。
“当他们知道我们王国拥有一条黄金巨龙时，恐怕更多的是敬畏，而不是质疑。”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侍卫长脸色古怪地进来汇报：
“陛下，那位……乌阁下，他说……他饿了，问还有没有蜂蜜烤苹果派，或者……其他的苹果也行。”
“……”
书房内的众人再次无语。
一条传说中掠夺财宝、喷吐烈焰的恶龙，深夜惦记的竟然是厨房里的苹果派？
这种强烈的反差，反而奇异地冲淡了之前的紧张和恐惧。
国王揉了揉眉心，挥挥手对侍卫长说：
“去，让厨房给他准备，要多少有多少。”
他叹了口气，看向凯莉，眼神复杂。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慎重考虑。”
凯莉知道，父王已经动摇了。她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至少，她为她和乌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王宫仿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国王没有立刻宣布乌的身份，对外依旧称他是“救回公主的神秘勇士”。
但内部，关于乌是巨龙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只是被严令禁止外传。
乌被以最高规格的礼遇安置在宫殿里，享受着源源不断供应的美食，尤其是各种做法的苹果。
他开始慢慢适应王宫的生活，虽然依旧对很多宫廷礼仪感到困惑和拘谨。
比如，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走路要那么慢，说话要那么迂回，吃饭要用那么多不同的刀叉。
他经常会因为走神而撞到门框，人形态下他对空间的感知似乎没那么精准，或者因为觉得某个大臣的假发很滑稽而一直盯着看，看得对方毛骨悚然。
但他那份纯粹的懵懂和与强大力量形成反差的温和的性格，反而让一些最初恐惧他的人渐渐放松了警惕。
尤其是当他用那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眸，好奇地看着宫廷花园里飞舞的蝴蝶。
或者试图用笨拙的手法给凯莉梳头却把头发弄得一团糟时，那种毫无威胁感的样子，很难让人将他与“恶龙”联系起来。
凯莉则成了他的专属“向导”和“翻译”，带着他熟悉王宫的各个角落，耐心地或者带着恶趣味地，教他各种规矩，在他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想往她身后躲时，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两人的互动落在旁人眼里，愈发坐实了公主与这位“神秘勇士”关系匪浅的猜测。
那些关于公主可能要下嫁的流言开始在宫廷内部悄悄传播，只是对象从“帝国王子”变成了“来历不明的金发美少年”。
这天下午，凯莉带着乌在王宫最高的露台上晒太阳。
乌手里捧着一个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用糖浆腌渍过的冰镇苹果，吃得一脸满足。
“凯莉，”他咽下甜甜的果肉，看着远处王都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问道，“这里……就是你以前每天待着的地方吗？”
“嗯，大部分时间是。”凯莉靠在栏杆上，黑发被风吹起，“很漂亮，也很无聊，对吧？”
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漂亮。但是……没有龙穴自在。”他顿了顿，小声补充。
“也没有……那么多苹果。”
凯莉被他逗笑了：“你想回去了？”
乌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凯莉，浅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然后老实地回答：
“有点想。但是……这里有你，还有好吃的苹果派。”他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话说得自然无比，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凯莉心动。
她知道，在乌简单的逻辑里，这大概就是他所能表达的最高的忠诚和……喜欢了。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空着的那只手，指尖在他温暖的掌心挠了挠，看着他瞬间泛红的耳根，笑着说：
“好，那我们就再住几天。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家。”
“回家……”乌重复着这个词，眼睛亮了起来。
对他而言，有凯莉、有宝石、有充足食物尤其是苹果的龙穴，才是家。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来自晨曦帝国的使团，带着安德烈王子的正式求婚书，抵达了王都。
国王看着那份措辞优雅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国书，感到一阵头痛。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帝国解释“公主不想嫁并且可能已经心属一条龙”这件事。
接见使团的宴会上，气氛再次变得微妙。安德烈王子并未亲自前来，来的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老亲王和几位帝国重臣。
他们显然听说了关于“神秘勇士”的流言，态度虽然客气，但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宴会上，凯莉依旧带着乌出席。
乌今天被凯莉精心打扮过，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银色礼服，衬得他金发蓝眸，愈发俊美夺目。
只是那略带怯生生的眼神和有些僵硬的坐姿，与周围那些谈笑风生的贵族形成了鲜明对比。
帝国使臣的目光多次落在乌身上，带着探究。
酒过三巡，那位帝国老亲王终于开口，看似随意地对国王说道：
“听闻贵国公主此次能平安归来，多亏了一位英勇的年轻人？想必就是这位阁下吧？”他目光转向乌。
国王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正是。”
“乌阁下……身手不凡，对小女有救命之恩。”
“哦？”老亲王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不知乌阁下出身何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和实力，想必家世亦是不凡？”
这是直接打听来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乌身上。
凯莉在桌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别紧张。
乌抬起头，看着那位看起来很有威严的老亲王，眨了眨浅蓝色的眼睛。
他记得凯莉教过他。
如果别人问起不好回答的问题，可以……说实话？
凯莉：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笨蛋！
于是，在众人包括国王和凯莉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乌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温软和认真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我住在西边的龙焰山脉，最大的那个龙穴里。”
“家世……我父母也是龙，算吗？”
“噗——”一位正在喝酒的大臣直接喷了。
帝国老亲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国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