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城市，每一盏亮起的窗后，似乎都藏着一个秘密。易田被捕时那解脱又绝望的眼神，在凌风脑海里反复闪现。“导师的真身是……”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思维的最深处，随着每一次心跳隐隐作痛。天色从深蓝陷入墨黑，正如他此刻的心境，从震惊的灼热，过渡到怀疑的冰冷。
应急灯忽明忽暗，像垂死巨兽的喘息。凌风攥紧掌心的芯片，金属棱角刺得生疼。
烟尘中，他看见吴山行指挥若定的背影——这个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大哥，老上司，此刻却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凌风，发什么呆？“吴山行转身，眼底的血丝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易田已押送就医，专家组正在破解数据库。你脸色很差。“
凌风接过面具，指尖擦过吴山行虎口的枪茧。“没事，“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吸了点灰尘。“
突击队员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园区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被雾气迅速吸收。吴山行副局走在队伍中间，他的侧脸在战术手电的余光下显得异常坚毅，但凌风却似乎捕捉到，在那惯常的沉稳之下，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是出于对行动的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凌风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个因易田的指控而悄然滋生的念头，但它就像藤蔓，一旦开始生长，便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判断。
地下掩体内的对峙和那场激烈的搏斗，耗尽了体力，也透支了精神。当凌风他们回到警局时，窗外透进的，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光。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硝烟的味道，混合着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电灯苍白的光线照亮了漂浮的尘埃，它们缓慢地翻滚、沉降，如同无数个悬而未决的疑问。
一切暂时告一段落。凌风独自一人坐在技术科的办公室里，窗外天色渐明，由鱼肚白染上淡淡的金边。城市的喧嚣开始苏醒，但这一切都仿佛被一层玻璃隔绝在外，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摊开手掌，那枚芯片在手心里闪着微光。几个小时的生死时速，仿佛只是一瞬间，又漫长得如同过了半生。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他一直坚信的正义堡垒，似乎从内部出现了一道裂痕。
初升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窗格阴影，将房间分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他想起易田在最后时刻的眼神，想起吴山行多年来亦师亦友的关照，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背叛感席卷了他。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过去与未来的界限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冰冷的证据和内心灼热的挣扎。
市局技术科的保密室内，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凌风反锁了门，将那枚仿佛还带着易田体温和血迹的微型芯片，插入了完全物理隔离的读取器。
数据解密的进度条像一条垂死的蛇，缓慢地爬行。凌风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吴山行的脸——训练场上手把手教他射击时严肃的神情，庆功宴上爽朗的笑声，还有刚才在掩体里，面对“导师”影像时那“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
“拜托……..千万别是你……”他在心中默念，仿佛这是一句能逆转现实的咒语。
“嘀”的一声轻响，数据解压完毕。屏幕上弹出的文件让凌风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是猜测，不是线索，是铁证。
高清晰度的音频文件，标记着日期和加密通话的双方声纹标识——一端是“导师”经过处理的机械音，另一端，经系统比对，声纹与吴山行匹配度高达99.8%。
视频文件，是红房子孤儿院火灾前夜的监控片段，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影正在倾倒汽油，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走路的姿态、那略显佝偻的左肩（那是吴山行多年前抓捕犯人时留下的旧伤），凌风太熟悉了。
最致命的是一份加密的财务记录，显示多年来有巨额资金从海外数个空壳公司，流入吴山行以其远房亲戚名义开设的秘密账户，汇款备注隐晦地写着“项目研发经费”和“净化补偿”。
所有的侥幸心理，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凌风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冲进洗手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蔓延。
凌风双膝落地，缓缓跪坐在脚后跟上，接着往后靠，把双脚抽出来往前伸，左脚伸直，右脚竖起来，把手搭在膝盖上，头往后仰靠在墙壁上。
他透过虚空望着某一处，目光沉沉，几乎什么也没想，也也许想了太多太多。
may be， this is life.
人生总是有很多你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人的心藏在皮肉里，外人看着外皮光鲜亮丽，其实内里却早已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利益和怨怼，腐蚀得干疮百孔。
我们努力向上，说服自己向下扎根是为了更稳更美好的未来，其实，屠龙少年早已成龙。
良久之后。
凌风推开副局长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马线似的条纹。
吴山行正站在窗边浇花，那盆他精心养护的兰花，碧绿挺拔。他头也没回，语气如常：“回来了？后续手续都办妥了？”
平静，太平静了。仿佛刚才战斗的枪声、爆炸、生死搏斗，都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演习。
“办妥了。”凌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桌上那张吴山行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的吴山行笑容温和，是个标准的慈父。“易田临死前，给了我一个很有趣的猜测。”
他故意用了“死”字，观察着吴山行的反应。
吴山行浇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带着一丝悠闲：“哦？那个疯子死了？！临死还要攀咬谁？”
“他说……”凌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导师，就是你。”
办公室里出现了长达十秒的死寂。只有水珠滴落在叶子上的细微声响。
然后，吴山行放下了喷壶。他转过身，脸上不是被诬陷的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容，以及恰到好处的被误解的伤心与委屈。
“小凌，”他叹了口气，像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们干了这么多年刑警，你应该明白，证据呢？就凭一个杀人狂魔的临终胡言？”
凌风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在无声地较量。
凌风不再废话，他猛地将那个微型读取器拍在桌上，屏幕正对着吴山行，上面是那份声纹比对报告。
吴山行低头，他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神深处那抹一直隐藏的冰冷终于彻底浮现。
几乎在同一瞬间！
吴山行看似因震惊而后退半步，右手却快如闪电地探向办公桌抽屉——那里藏着他的配枪！这一下动作之迅猛，远超乎凌风的预料，完全不像一个年近五十的人。
但凌风早有防备！他一直在等对方撕下伪装！在吴山行动作的刹那，凌风左脚猛地蹬地，身体侧倾，一记凌厉的低扫腿狠狠踢向吴山行的小腿胫骨！这不是警用擒拿，这是战场上用来瞬间废掉对手行动力的杀招！
“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他拔枪的机会！”凌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嘭！”一声闷响，吴山行显然没料到凌风一上来就如此狠辣，小腿吃痛，身体一个趔趄，掏枪的动作被打断。但他格斗经验极其丰富，借着趔趄的势头，身体顺势旋转，左手手肘如同铁锤，带着全身的重量，猛地砸向凌风的太阳穴！风声呼啸！
“好家伙……宝刀未老！”凌风心中骇然，急忙低头躲闪，手肘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拳来脚往，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办公室空间狭小，限制了腾挪，却让搏斗更加凶险。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文件漫天飞舞。
吴山行的招式老辣而致命，专攻关节和要害，透着一股战场上历练出的狠劲。凌风则凭借年轻力壮和更强的爆发力，以快打快，招式融合了警用格斗和特种作战技巧，更加灵活多变。
“为什么？！”凌风在格挡的间隙，嘶声吼道，一拳砸向吴山行的面门。
吴山行偏头躲过，一拳捣向凌风心口，冷笑道：“为什么？为了进化！为了清除那些垃圾！法律太慢了，太仁慈了！”
“他果然已经完全疯魔了！”凌风心中悲愤交加。
凌风抓住吴山行回拳的一个微小空档，猛地贴近，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面门！
“砰！”吴山行鼻血长流，视线模糊。凌风趁机使出一招标准的擒拿，扭住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办公桌上，脸贴着那盆兰花的叶子。
“你所谓的进化……就是杀害无辜？就是连小美那样的女孩都不放过？！”凌风的声音因用力压抑而颤抖。
被制住的吴山行却发出低沉而诡异的笑声：“无辜？……咳咳……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至于易田那个蠢货，竟然会对这种低等生命产生感情……他和你一样……都是被无聊情感束缚的废物！”
凌风用颤抖的手拿出手铐，将吴山行铐在沉重的办公桌腿上。他捡起地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吴山行的笑容依旧温和。
吴山行瘫坐在地上，鼻血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抬起头，看着凌风，眼神里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洞：“你赢了，凌风。但你摧毁不了‘净化’的理念……你会看到的……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凌风没有回头，他拉开门，门外是闻讯赶来的、一脸震惊的其他同事。阳光刺眼地照进这间充满背叛与血腥气的办公室。
一场战斗结束了。
但凌风知道，吴山行的话不是败者的哀嚎。一个深耕二十年的黑暗组织，其根系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他走出的这扇门，通向的是一个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