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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回到了乾清宫里,开始处理考成之事,累计了两天的考成,十分的繁琐。

案牍堆积成山,陈婉娘在掖庭之内,只能深深的叹息。

大明摊上这样勤勉,而有办法的君主,是大明之福,但是却是苦了她这相思意,趵突泉再美,陛下看都不看一眼,又有何用。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寒蝉凄切。

天更冷了。

正阳门外,山川坛下,秦淮河畔,有一处,名叫神乐仙都。

此处原先是真武大帝行宫,洪武十二年,太祖高皇帝敕谕改建为神乐观,设了一澧泉井,乃是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到天坛祭天时所用之净水出处。

神乐观,原为郊庙习乐之所,但是随着迁都诸事,南京诸多祭祀停罢,这神乐观,便慢慢被废弃了。

但是此处在秦淮河畔,又是南京教坊、习乐所在,而且水流缓慢,慢慢的聚集了起来一个小小的妓馆,便形成了百多妓馆环绕之地。

来自天南海北的商贾,若是南衙待不得,就会出京,至这神乐仙都取乐。

当真是神仙去处!

即便是夜色,即便是大雪,一众妓馆却是人满为患,摩肩擦踵。

京郊无宵禁,自然是彻夜狂欢。

无数的风流韵事在这神乐仙都,一次次的上演人间悲喜。

神乐仙都,有数十楼阁,上所有六,中所十六,小所五十,娼妓数千人。

而这秦金楼是上所,就是这神乐仙都最豪奢之所,有金陵销金窝,动掷千万镒的别称。

而此时的秦金楼的包厢之内,一片火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天大雪,砚冰坚,煤炸价格翻上天,这陛下即便是知道我等在此发财,还能如何?”

“这么多人!法不责众!”

说话的人来自两淮,乃是两淮盐商扛鼎之人,两淮总商胡玮铭。

两淮的盐商根据家财不同,却是等级分明。

比如小商贾的窝商,就是租赁或开办盐窝,被称之为窝主,他们雇用盐丁,日夜煎盐,颇为辛苦,却赚不到几个钱。

再之后便是运商,他们掌握着窝价和盐价,手里握着盐引,四处奔走租取引窝,凭盐引到指定盐窝取盐,在贩往指定的“引岸”贩售。

而且常常携带大量私盐,更多叫他们私盐贩子。

窝主常常自己煎盐,是个苦差事,运商也需要四处奔走。

但是场主们,场商们,则完全不必了,他们在各个钞关码头设置引岸,向盐丁灶户收购食盐,转卖给运商的中间商人。

场商具有收购盐场全部产盐的垄断特权,这个特权怎么来的?自然是官商勾结而来。

场商往往两头高买低卖,赚的盆满钵满,残酷剥削食盐生产者而攫取利益。

而场商之上,才是总商,又叫商总,乃是场商们每年选出一人,报给朝廷,乃是盐商中实力最为雄厚之人。

总商胡玮铭,却不是扬州商贾,而是来自陕西。

晋商、陕商、徽商,在这边地头上,从西汉争利争到了明初。

胡玮铭执掌盐商牛耳。

如果按照剥削和剥削式积累的财经事务运作方式,去定义,他们的这种运作方式,难道不算是资本主义吗?

必然算作是。

胡玮铭继续说道:“陛下说允许发财对吧,那我们这只是倒买倒卖,这价格飞涨,是供需导致。”

“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治我们的罪,否则陛下哪还是金口玉言!”

吴炳建点头说道:“皇帝食言,就是失道,这几日下大雪,不几日化雪了,天气就变的极为寒冷。”

“马上就过年了,陛下难道舍得南京城百万之众,无煤可用,处处都有冻骨?”

“到时候,天下皆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吴炳建乃是宁波海商总商。

他掌控着两千余船工,专门负责营建三桅大船、和二桅海船,那来自南非慢八撒的象牙,就是他们家,从南非带到了南衙来。

海商也有许多的区分,比如去倭国倒腾白银的倭商,去往东南亚倒腾黄金、香料的料商,前往西洋的远海商贾等等,而吴炳建则是其中翘楚。

吴炳建一家并不在宁波,而是住在海外的婆罗洲,就是魏国公徐承宗前往的地方,金场就在他们吴家手中。

婆罗洲沟通南北,是商舶必经之地,所以吴家之富硕,甚至比朝廷更加富硕。

来自湖广的陈广祺,看着信心满满的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这预感却始终不知会落到哪一处去。

其实此时三人站起来,看看大雪纷飞的窗外,就能看到大明军正在督促着俘虏营,将马鞍厂的煤炭运送入京。

因为秦金楼就在这正阳门外的山川坛之侧,不足千步,大雪纷飞,视线的确不是很好,但是若是肯走几步,脱离了这秦金楼的喧嚣之声,便足以听到大军的吆喝声。

十五万吨煤入京,那动静能小了吗?

但是即便是有所警惕的陈广祺,也想不到皇帝居然直接弄了十五万吨煤炭入了南衙。

此时已经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他们,哪怕是看到了大军在运东西,可能也不会往大皇帝在囤积煤炭,准备掀桌子哪方面去想。

陈广祺是湖广商贾,四勇团营已经攻占了襄阳,正在缓慢但是稳定的收复着失地。

陈广祺是土地商贾,确切的说,他曾经在襄王府挂靠了两万顷田亩,而作为总商,代表的是湖广地界的田主。

陈广祺斟酌了下说道:“要不我们在雪开始化的时候,开始散货吧,省的夜长梦多,这得死多少人啊。”

田主和盐商、海商又不太一样,他们需要大量的佣户给他们种田。

饿死了、冻死了佣户,谁给他们种田呢?

但是胡玮铭丝毫不以为意的说道:“陈老兄,不是我说,你仔细想想,胡广地界是不是有三十多万的生苗,躲在山里?”

“这些人随时可能附逆作乱,陛下要解决他们的问题,那必然让陈老兄受损啊。”

“有此良机,大捞特捞一笔,然后再图后计才是。”

陈广祺面有不忍,但还是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办吧,我同意你们的想法。”

胡玮铭嘴角勾出个笑容,站了起来,来到了楼内的凭栏处,大声的说道:“大家安静一下!”

三层高的秦金楼终于安静了一些,胡玮铭继续喊道:“大家今天吃好,喝好,玩好!等过几日咱们发了财,好上加好!”

一个人站起来对着所有人喊道:“胡商总说的好!”

“胡商总说得好!”一群人轰然齐声叫好,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面坐着一个面相有些凶狠的人,他叫袁彬。

就是抓了奸细喜宁、又抓了把河套搞成了人间火狱的渠家三兄弟的袁彬。

袁彬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眯着眼看着上面的人,大声的喊道:“胡商总说得好!”

岳谦看着袁彬的作怪的模样就是挠头,他们是受命来打探消息的,哪有拱火的?

“胡商总赚钱了,不让大家伙一起乐呵乐呵吗?”袁彬大声的喊道。

胡玮铭听闻,笑的满脸都是褶子,他高声说道:“我的确赚钱,跟你们不赚钱一样!”

“不过你既然开口了,今天的全场酒水食宴,我请了!”

“胡商总大气!”袁彬举起了酒杯敬了一杯酒给胡商总。

“胡商总大气!”众人敬酒。

袁彬坐下对着岳谦和季铎说道:“这帮人啊,是真的高兴啊。”

季铎倒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满是感慨的说道:“是啊,咱们也高兴,办趟差,白捞一顿席面。”

“咱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这打探消息,是不是太过分了?”岳谦撕了个鸭腿,大快朵颐,拿起了酒盏和袁彬、季铎碰了一杯。

季铎点头,疑惑的说道:“是有点,不过见过我们的不都死了吗?不对,李贤也见过咱们啊。”

袁彬一口鹅肝没吃完,呆滞的看着季铎,无奈的说道:“李贤就不用盯着了吧,陛下一口一个李爱卿的,应该没问题了。”

“该盯着,还是得盯着。”岳谦和季铎同时说道。

袁彬无奈的说道:“那行吧,你们吃,我把探查到的消息,送到宫里去,好教陛下知道,这群虫豸又扎堆儿了。”

“吃完席再走。”岳谦摇头,又不急,这雪还得下两天,陛下也得筹备重拳。

不急于吃席的这点时间。

一直到了子时时候,三人才吃的满嘴流油,酒喝了几盏热了热身子,本来办差不喝酒,但是周围都在喝,他们混进去不喝也不行。

三人翻身上马,直奔朝阳门而去。

朝阳么洞开,煤炭正在向后山不断的堆积。

但是到了朝阳门,他们也见不得陛下,西安门还落着锁。

皇城是皇城,紫禁城是紫禁城。

袁彬到了锦衣卫的衙门写好了奏疏,放到了城下的箩筐里,送进了大内。

朱祁钰刚刚弄完考成法的考核,伸了个懒腰。

办差的多数都是朱祁钰从北方带来的官吏、军士,办事效率极高。

毕竟经过了京察和大计,两次抽水,活下来的鱼都是顶精的了。

朱祁钰拿起了袁彬的奏疏看了许久,才对兴安说道:“咱们现在还有多少御制银币?”

“三百多万。”兴安赶忙说道。

这些银币,本来是打算到了南京,换成金花银再送回北衙,安定南衙民生的。

结果却是没换出去几枚。

“嗯,不是很多。”

朱祁钰笑着说道:“你明天去趟魏国公府,看看他有没有放钱的钱庄,押物放钱,利就定成一分。”

“胡尚书不是说了吗?利一成,则青黄可分。”

“咱们自己定下的规矩,咱们自己不能破,这样就放黄稻钱,就以一百银币为基点,放就是了。”

“田契、房产、工坊、商舶,统统都可以抵债,就按六成算,反正他们也还不起。”

朱祁钰这御制银币死活放不出去,他索性换了个法子,让徐承宗去放钱,三百万银币,低价抵扣能买不少呢。

不是要搞囤积居奇吗?不是要发天灾财吗?

兴安俯首,有些担心的说道:“这要是他们跑了呢?臣的意思,跑到海外去。”

朱祁钰笑着说道:“长江外海都结冰了,他们往哪里跑?”

“再说了,放眼天下,他们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啊,他们只要海贸,总要来大明才是。”

兴安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俯首领命。

朱祁钰到了盥漱房悉数,便来到了掖庭。

日盼夜想的皇帝陛下,终于忙完了自己的正事,想了宫里还有个人。

朱祁钰还没走到床帏之前,确定了是陛下之后的陈婉娘就光着脚踩在了地上,跳到了朱祁钰的身上。

“想朕了吗?也不怕凉。”朱祁钰端着陈婉娘笑着问道。

陈婉娘的头埋得很深,如泣如诉般的说道:“想。”

“想什么?”

“陛下又逗弄奴家了。”

“想什么啊?”

……

芙蓉帐暖。

陈婉娘最终溃不成军,接连求饶。

朱祁钰看着床帏的顶,笑着问道:“婉娘还有家人吗?朕不是说牙婆。”

陈婉娘沉默了许久,作乱的手,终于停下,叹息的说道:“没了,父母把奴家卖了,但是没过几天就冻死了,奴家还有个弟弟,卖不出去,就一起冻死了。”

朱祁钰愣了愣,叹息的说道:“原来如此,莫要伤心了。”

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卖儿卖女,他们家四口人,只有陈婉娘一人活了下来。

“奴家没有伤心,时日久了,也就看淡了吧。”陈婉娘倒不是很在意。

朱祁钰却看着陈婉娘那张脸庞,却是不再言语,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的清晨,雪依旧在下,南衙的煤,虽然因为虹吸现象,大量煤炭入南京城,暂时稳住了,但是依旧来到了二十五文一斤的价格。

朱祁钰开始让有司放煤,整批放煤,一次最少万秤,十五万斤以上,作价两千两金花银或者两千御制银币。

这有司放煤,几万称如同石入大海,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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