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人的个子很高。
当然，如果他能被称为“人”的话。
之前他背光对着我坐在椅子上我还没有发觉，现在他主动走进烛光中，看清他的全貌后我只能用震惊一词来形容。
他没有身体。
确切说，他的身体是那种能随意变形的山妖。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有点着急，伸出卷曲的手想拦，但又很快缩了回去。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甚至带上了祈求。
“你是山妖？”我问道。
他顿了一下，语气生硬，“我不知道……是不是。”
说着他就缓缓摘下了头上戴的东西——一个瓦缸一样的头套，很像我在鲁王宫中遇到胖子时，他头上顶的那个。
很严肃的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有一点滑稽。
一张很英俊的脸露了出来，很年轻，但是表情非常沧桑。
而且这张脸我很熟悉。
之前去援救汪临沂，回程的时候被变身猴围攻，当时是“张起灵”养的一只变身猴出现帮我们解的围。
他的脸跟那只英俊的变身猴一模一样。
而且，我记得汪临沂解释过，变身猴和山妖其实是一种东西。
眼前这人看着我，随意扭曲了一下躯体，然后笑着道，“你看我像个人吗？”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差点脱口问出这句话来，好在及时回神，问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你其实本来就不是……”
他摇头笑了一下，又回到了椅子上，坐下后就伸出“手”招了招——说是手，其实就是一条带子一样的东西。
那根绵软且可以随意变形的黑色手臂一下就变成了人类的手臂。
他微微笑了一下，将自己余下的身体都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人，后来……可能就不是了。”
我忍不住了，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我都记不得了。”
他摇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生物，长得很像猴子，它们的寿命很长，还会模仿人类的行为和语言，甚至会变成人的样子。”
“那种东西，还有一定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它们几乎不死不灭。”
那这他妈也太逆天了，一直繁衍下去肯定会统治世界。
那人接着道，“后来有人来到这里，发现了他们，然后就起了心思。”
我一下就明白过来，脱口道，“有人把你的身体砍了，将头换到了山妖身上？”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远没有这么简单。”
“将那种猴子的骨头抽走，它们的身体就会变成一块弹性很大的东西，可以随便改变他们的形状，也可以随意重塑。”
这听起来非常残忍。
之前汪临沂说山妖和变身猴其实是一个东西，当时我还想，这俩个东西除了会变成人外，也没什么共通之处，完全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同一个物种。
“而我……”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我从小就被人和这种抽走了骨头的东西养在一起，长大后被缝进了这种东西的身体中，打断四肢，然后抽走骨头。”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但却没有怨恨。
“后来我的身体慢慢和这种东西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如今你所看到的这样。”
“我因此，获得了长生。”
我一下就想到他在河道上为什么会问那个关于长生的选择问题了。
也许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也还有很多不甘和疑惑。
这样活着，真的算活着吗？
或者说，以这种方式获得长生，值得吗？
如果当初他有得选，我想他肯定宁愿当个普通人。
我问道，“你活了多久？”
“可能有上千年了吧。”
他的语气很淡然，说着又从椅子上走了下来。
“你们能来到这里，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为。”
这倒是真的，不过我不太懂这个天意和人为指的是什么，就直接问了出来。
“天意是……很久以前就有人预测会有一批人到达这里，他们中有两个是九门的后人，有一个是张家的族长。”
我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张家族长？”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只是一个预言的提示。”
他看向我，然后又看向躺在地上的闷油瓶和小花，“至于人为，想必你们自己也知道了。”
去找小花的那个人说到这里来是和二爷的约定，这么说，很多年前，九门的人到过这里？
他似乎能看出我的想法，摇头道，“九门的人没来过，但是他们知道我的存在，他们其实想要杀掉我。”
我非常不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摇头笑起来，“没有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拥有的某件东西，或许是因为……我是个异类。”
来找小花的那人甚至都没有跟小花说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说了一句看似很有深意的废话——只要我们到了洞山，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杀眼前这个“人”？
他不是粽子，即便他已经异化成为山妖，但他还保留着人的思想。
我肯定没办法说服自己毫无目的地对一个人下杀手。
“在洞山范围内，你似乎一直想将什么信息传递给我，是想让我们放过你，还是有别的目的？”
我说着就开始思索事情全部的来龙去脉，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这个“人”，他活了千年，而且看得出来他在不断学习，非常聪明。
甚至他似乎还有一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也许他不仅预知到了我们会到这里来，还预知了之后事情的发展。
他会不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我们做出选择，然后他就会把准备好的方案拿出来应对。
就好像知道我选干掉他，他立刻就发动什么我不知道的技能，先下手为强，将我们都先干掉。
“我那时候就想你们早点进来。”
他微微笑了一下，很云淡风轻的笑容。
“因为，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