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茹眨了眨眼。
她仿佛目睹了某种极为可怖的景象。
然而脑海里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像是注意力只短暂地离开了一瞬。
柳笙还在专注地托着这团血色，目光平静得像是只是如平常刻制阵盘一般。
宋茹不敢开口询问。
不能让笙笙分心，就当做是自己的幻觉吧。
只见随着柳笙小心翼翼地动作，血色能量团终于触碰到冰墙上。
仅仅是一触碰，血色便附着上去，将整面冰墙染红。
冰墙也随之产生一种诡异的波动。
柳笙目光凝滞。
似乎要洞察这波动的深处。
波动渐趋稳定，血团表面趋于平衡，冰墙上的波动也逐渐平息，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天地间，万籁俱寂。
安静得几乎要沉睡过去。
柳笙轻轻放下手，让那团能量悬浮在早已计算好的平衡点上。
一根触手伸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收容器。
宋茹很好奇：“这是什么？”
柳笙轻声道：“这是一颗诡气粒子。”
“就一颗？”
宋茹对于柳笙所用的措辞感到奇怪。
诡气不就是一种气体吗？
难道能像丹药一样圆滚滚的？
柳笙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将盒子用触手托起，缓缓送向血团。
明明这盒子已经隔绝气息，连宋茹都感觉不到变化。
然而当它靠近血团，血团立刻爆发出剧烈波动，仿佛某种脆弱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柳笙不再迟疑，将盒子投入血团之中。
这盒子是特制的，一旦放入其中，盖子便会因为某种特殊的药物自行腐蚀，最终在设定时间内自动开启释放出内容物。
柳笙面前亮起一道光幕，显示出“十”的字样。
然后是“九”。
宋茹还没弄明白这操作的意义，柳笙已提起她，瞬移至十里之外。
远远看着血团子波动愈发剧烈，像有什么猛兽正孕育而出，宋茹只觉心惊肉跳。
光幕上显示：“五”。
就在此时，前方亮起一圈法阵光辉。
浓郁灵气化作可见的光辉——她从未见过，灵气竟能具现得如此凝实。
四！
法阵的光辉直冲天际。
冰墙上的血光也是，崩裂成无数利剑刺向她们。
但这利剑马上被法阵的形成的灵光消弭。
饶是如此，宋茹还是控制不住恐惧，手抚心口，许久没有觉得这跳动是如此地难得。
偏头看去，柳笙却一脸兴奋。
口中不停念道：“这就是完美的对称，这就是对冲，太好了，可以收集到更多的数据，大一统不远了……”
像是为了满足柳笙的心理。
三！
灵光升腾，逐渐凝为一条盘旋的龙影。
清越的龙吟响彻，灵气之光染上圣洁的金色。
飞龙在天，直面冰墙。
柳笙握紧手腕，兴奋之下，眉宇间却显露前所未有的凝重。
血色也逐渐成了一团狰狞的面孔，与飞龙对峙。
二！
血色面孔扭曲，数不清的细小血脸在它表面涌现，张着嘴无声嘶吼，欲冲破表面桎梏。
但因为有灵光飞龙相对，每一张逸散而出的血色面孔都被飞龙吞噬。
然而，还有更多的血面在这张血色大脸之下挣扎不断，只是因为飞龙的阻碍，最终这些面孔朝向另一个方向。
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血色后脑勺。
飞龙长鸣一声。
宋茹竟听出其中一丝得意。
终于——
一！
倒计时结束。
天地瞬间寂然。
宋茹感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将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耳朵也被堵上了。
本来她想挣扎，但莫名想到如此温柔的动作应该是柳笙所为，也就不再动弹。
她只感觉到一阵温暖迎面扑来。
随后什么都没有。
那触手缓缓放下。
她又能睁开眼睛。
只见冰墙上破开一道口子，血色正沿裂缝往深处渗透，不知延伸向何方。
而崩裂的声音还在继续。
最后蔓延到整一面冰墙。
愣神间，冰墙竟然化为雪潮，朝两人席卷而来。
还好柳笙早已布下防护法阵，就为了防备这种事情。
灵光长龙舍身将这雪潮拦住。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冰墙连环崩塌，上面也在不断落下冰块，这防护法阵的能量最终耗尽，支撑不住，彻底崩塌。
雪浪最终将两人淹没。
宋茹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复活，不断后撤。
直到再次醒来，竟站在一面完整的冰墙前。
宋茹只觉不可思议。
“刚刚不是已经炸开了吗……”
然而回头看去，是一大片广袤无垠的雪原。
她恍然惊觉……
面前这堵冰墙是内城以北的那一面。
脚下的雪原，正是内城。
冰墙的坍塌已将整个长城淹没。
她没能救下柳笙。
意识到这一点，宋茹心中升起一种茫然的绝望和孤寂。
她皱了皱眉，毅然手一翻，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皱巴巴的肉色人形皮囊。
看上去像是用某种皮质鞣制而成，用极其拙劣的手法缝制成这个勉强接近于人形的模样。
翻到背面。
她咬破食指，用鲜血在上面写上两个字——柳笙。
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皮囊那小小的脸上嘴唇的位置吹过去，直到将这皮囊越吹越大。
最后成了真人大小一般立于面前。
看起来就是个拙劣的充气人偶，简单几笔画成的脸上是嘲讽又诡异的笑容。
宋茹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
“一命还一命……总要还的。”
“反正我的命很多。”
于是她拿出小刀。
将人偶的腹部切开，趁着还没有泄气，自己钻了进去。
眼前只剩下血色一片。
然后沉寂于黑暗中。
但很快，眼前一切又化为一片雪白，心中空荡荡的寂寞突然又被手上的温度所填满。
旁边是柳笙的笑脸。
似乎在对她作出“谢谢”的口型。
但方才的一切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她想不起原因。
随后又彻底恍惚掉了，只剩下浮光掠影的一丝。
耳畔传来柳笙的声音：
“没事吧？”
“我……”
宋茹回过神，似乎因为某种原因，还有些虚弱，脸色也是苍白如纸。
迟疑片刻，她摇了摇头，“应该……没什么。”
柳笙确认她无碍，又凝神望向冰墙。
宋茹也看去，恍然大悟。
难怪没有被雪淹没，如今的冰墙正被一根根黑金色的触手缝缝补补，还有一个个不知道是方块还是泡泡形状的巨大物事，将崩塌的雪块禁锢于空中。
“那是什么？”宋茹好奇道。
柳笙轻声说道：“空间禁锢。”
她目光落在裂缝深处，眉头紧皱。
掐诀之间，一只由触手编织的小人现出，污秽至深黑的血色和金色交错，看上去甚是古怪又丑陋。
小人一落地，便往那洞穴里面钻去。
钻到不知道多远的时候，柳笙的眉头才轻轻舒展。
宋茹很确定，这不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而是——
“我知道这冰墙是什么了。”柳笙沉声说道。
……
“我原本观测所得，这墙体本就比寻常的城墙要厚，甚至，比长城要厚。”
回到内城，在罗副官原本的宅邸中，柳笙终于说出此事。
“但……为何不早说？”阮时之难掩失望，“如果一枚无法穿透墙体，虽然听你说还有五枚半，但万一……还是不够呢？绵延那么长的冰墙……”
凌复沉声道：“不说，是怕有人做出和你一样的反应。”
“如今局势已然绝望，人心不能再散。”罗沐羽擦拭着长枪，目光锐利如刀投向阮时之。
阮时之立刻悻悻噤声。
柳笙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提前说了，你们会相信吗？”
“对于……长城如今正嵌在山里的这件事。”
阮时之首先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意思？”
凌复的目光沉了下来，没有说话。
而罗沐羽倒是立刻想到了什么。
猛然抬头，看向墙上一张极大的地图。
那是从最南部长城起始，直抵最北处“雪极”，覆盖整个北境的地图。
她的指尖落在长城以北，最近的一道山脉——狂风脊。
“你的意思……是这里？”
柳笙微微颌首。
罗沐羽的脸色随着柳笙的确认而变得铁青。
阮时之看着这狂风脊纵横甚广的模样，目光再落向长城的位置，声音发颤：
“这距离……原本有多少？”
罗沐羽答道：“算来有八百里。”
阮时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如今长城以外，就是北境？”
“想来正是如此。”柳笙答道。
“可……这怎么可能？”
“按常理，自然不可能。”凌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除非，长城被什么力量整体挪移……或者是……”
柳笙摇头接话：“从种种迹象看，不可能是长城移动，而是北境正在南下。”
阮时之一愣：“南下……”
但是现在他明白，这意思不是北境诡物正在往南迁移进攻，而是整个北境——这个地域正在往南移动。
但这样的事情……确实是难以让人相信。
然而，也有许多事情在脑中串联一起，让他不得不信：
“所以，长城以南频发诡异事件，不是诡物越境，而是北境已越过长城。”
“还有，我们先在北部看到冰墙……实际上就是长城正在被狂风脊吞没，随后，才到整座内城，到外城，都被吞入狂风脊之中……”
“没错。”柳笙点点头。
阮时之继续道：“所以，现在炸开这冰墙，实际上得炸穿整个山脉，我们才能出去，但就算出去……也还在北境之中。”
柳笙再次点头。
阮时之的脸色登时苍白了。
罗沐羽的神情也不大好看。
众人沉默，凌复这时候开口问道：“说起来，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从而确定……”
“啪”一声。
一块晶莹剔透的矿石落在桌面上。
表面还带着石壳，晶体内部隐隐闪烁星辉，纯净得宛如深邃的虚空。
凌复目光一凝。
作为天工人，他几乎无法移开视线，眼中映着晶石的璀璨。
“星源晶！”他脱口而出。
柳笙点点头，嘴角带起一丝浅笑。
阮时之虽不擅天工，但再怎么说也是念过书，还在雪山打过一段时间下手的人，自然认得这个矿石，也不免感到兴奋。
虽然因为没有如愿破开“冰墙”，但这意外的发现，着实让人心潮澎湃。
见罗沐羽露出好奇的神情，柳笙遂解释道：“这是制作阵盘的核心原料。”
“而且这么一小块，可以制作起码上百阵盘了。”
凌复搓了搓手，眼神难得流露出贪婪。
在上一回，柳笙问这些北境神国的大人物要材料的时候，所得星源晶并不多，因为这是最为昂贵又稀缺的材料。
特别是等柳笙和凌复完成了整个防护大阵、供暖大阵等基础设施，还有柳笙特制的对冲法阵，消耗已经差不多了。
柳笙本来还有些担心这样一来，就算手头上还有“炸弹”，但也没有足够的对冲大阵进行抵消……
幸好——
“在那洞穴之中，还有更多。”柳笙含笑道，“应该有完整的一条矿脉。”
罗沐羽这才明白这里头蕴含多少财富。
她原本也没想到北境会有如此宝物。
所以也疑惑，从工部尚书再到雪山，为何会不远千里来北境谈判所谓的材料之事。
直到神国降临，她才明白，长城这些年来，竟是坐拥金山而不自知。
不过想想也是，谁会有这种胆量和能力，进入北境开采矿石？
哪怕想安然无恙，修为至少得是洞玄境以上。
可达到那种境界者，又有谁会甘愿做苦力？
更何况北境外诡变莫测，即便是神藏境修士，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即便是大将军，每次带兵巡视北境，也都如与生命之神的一场对赌。
所以自然没有人想到这一茬。
忽然，阮时之灵光一闪，低声问：“既然北境在移动……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只需等它通过山脉，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柳笙微微颌首：“理论上，确实如此。”
“但有个问题……”
她随即抬指，点向地图。
长城以南，穿过一大片森林，在长兴山脉末端，有一处名为“苍林镇”的地方。
随着她的手指一点，众人又如何能想不到？
罗沐羽首先面色骤变：“不行！”
“按照这狂风脊山脉的宽广，还有目前北境的行进速度计算……”
柳笙快速说出脑中的答案，“只需两日时间，就能到达苍林镇。”
“虽然不知道长城为何可以安然无恙地嵌入这山脉中，或许还是因为一种源自于多年来唐国百姓信仰的牢固，又或者是因为某种神力、某种意志的安排——或许这就是北境神国会选择此处作祟的原因之一。但是……”
柳笙顿了顿，眸光微沉。
“其他村庄城镇，能不能有这种牢固的能力，就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