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水利局长连心听到市委书记于伟正说,要让田嘉明“深刻检讨”,马上就明白了于伟正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那是典型的避重就轻。既然是避重就轻,那就说明于伟正从内心里根本不愿意深究、更不愿意严肃处理这件事。
至于原因,连心非常清楚。田嘉明的鲁莽行为,阴差阳错地阻挠了市防汛指挥部在东洪县挖掘大堤的计划,却间接地、可能是决定性地挽救了整个东原市的防汛大局。自从确认黄滩乡自然决口之后,连心内心充满了后怕。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昨夜东洪、平安两处大堤同时被人为和自然的力量撕开巨大的口子,上下游洪水叠加肆虐,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将是无法估量的。那将不仅仅是流离失所、经济损失惨重,更是无法向省委、向历史、向千万东原百姓交代的重大政治责任事故,足以让市委班子所有人背负无法洗刷的耻辱。更让连心后怕的是,一旦形成两处溃口的既成事实,后续的救灾、问责、重建工作将陷入极端被动,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影响的是东原市未来多年的发展稳定大局。
连心作为在市直机关工作多年的老资格局长,政治嗅觉和情商都是在线的。他立刻明白了,于伟正对田嘉明举枪阻碍泄洪这事,态度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决策程序上讲,于伟正当初以市委书记身份独自做出在东洪泄洪的决定,确实带有一定的个人决断色彩,并未经过完整的集体决策程序。这种担当需要极大魄力,但也伴随着巨大风险。
而事实最终证明,这个决策的预判与实际情况出现了偏差。连心作为水利专家,内心也承认,单纯从技术上讲,在东洪县上游泄洪以保下游核心区,是理论上最优解。于书记当时的决策动机无可指责,是为了保全大局。但现在的结果是,自然之力在平安县找到了宣泄口,反而阴差阳错地避免了人为叠加自然灾害可能造成的更大悲剧。
想通了这一层关窍,连心局长立刻顺势说道,语气诚恳而豁达:“哎呀,于书记,您言重了。检讨什么的,我看意思到了就行。当时那个情况,十万火急,通讯也不畅,田嘉明同志作为县公安局的主要领导,他的首要职责就是确保辖区重大设施和人民群众的绝对安全。他采取的方式方法固然急躁欠妥,但初衷和立场,我看还是为了工作嘛,为了东洪县的群众嘛。我个人受点惊吓不算什么,只要最终结果是对全市大局有利,我这心里啊,就踏实了。”
市长张庆合自然是洞若观火,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需要的是顺势下坡,巩固这个“不幸中的万幸”的局面。
张庆合接口道,语气沉稳:“于书记,连局长说得有道理啊。我看这件事,可以功过相抵。大堤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每一个临场决策都面临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我们党的原则是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事求是地讲,田嘉明同志的行为,客观上保住了东洪县的一方水土,也没有对全市防汛的最终胜利造成实质性阻碍,反而可能避免了更复杂的局面。当然,其行为的错误性和危险性必须严肃指出,深刻反省,下不为例。”
这时,平安县委副书记赵文静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盆过来,盆里盛着清水,边上搭着一条全新的白毛巾。于伟正、张庆合、连心三人也不讲究,于伟正先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擦,张庆合和连心也跟着洗了。三人都很自觉,没有在盆里搓洗,而是用手舀水出来冲洗。洗完之后,工作人员给三人各用粗瓷大碗盛了猪肉白菜炖粉条,又递过来馒头和筷子。
于伟正和周围大多数同志一样,很自然地蹲在地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手间还抓着馒头。他扒了几口菜,嚼着馒头,点头道:“友福同志,你们这大锅菜味道不错,有小时候的味道啊。”
孙友福连忙笑着说:“于书记,一个是咱们炊事班老师傅的手艺还行,第二个啊,您和各位领导是真饿了。我听林秘书说,您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正经吃顿热乎饭。”
于伟正咽下口里的食物,叹了口气:“实在是吃不下啊。心里装着事,装着这么大的水情,哪里吃得下。没想到最后还是这里没顶住。万幸的是大家行动迅速,各部门配合得力啊,总算把口子堵上了。省里刘敬亭副省长本来在考察工业经济,我都没能全程陪同,让瑞凤同志和登峰同志代劳了。刚才省委赵书记还专门打来电话,肯定了我们的抢险工作,省委已经委托刘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过来看望大家。”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估计刘省长一行快到了。”
孙友福道:“书记,我们算着时间的,文静同志已经出发去接人了。”
说着,于伟正看向市长张庆合:“庆合同志,晚上我们两个一起陪刘省长回市里。刘省长分管工业经济,手上项目多,资源也多啊。他看到咱们这儿遭了灾,咱们正好趁机多汇报困难,争取以救灾扶贫的名义,请省里在项目和政策上多向东原倾斜。”
张庆合点头:“好的,于书记。上次我去省里开会,向刘省长汇报工作时,他也透露省制药厂计划在全省布局四个生产基地。咱们东原作为西部地区,还是有竞争优势的。晚上我再详细向刘省长汇报,争取把这个项目落户咱们东原。”
于伟正蹲着一边吃,一边不自觉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他年轻时在工厂、学校也没少蹲着吃饭,但这些年下来,习惯早已改变,蹲久了确实觉得腰腿有些酸麻。作为市委书记,他此刻也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接着张庆合刚才的话头,算是为田嘉明事件做了最终定调:“连心啊,接着嘉明同志这个事情啊,我认为庆合同志说得对,功过相抵吧。大堤上的情况复杂多变,任何决策的对错都要接受实践的检验。我们共产党人最讲的就是实事求是。实事求是地讲,田嘉明那三枪,虽然方式错误,但客观结果上,保住了东洪县十数万群众的家园和十数万亩良田,也没有对全市防汛大局造成损害。所以,连心同志,就按你说的,让他给你郑重道个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有了市委书记这番一锤定音的话,连心心里彻底踏实了。他知道,这件事就算翻篇了。甚至隐隐觉得,从结果论,给田嘉明记一功都不为过。同时,他内心也有一丝清醒的认识:田嘉明此人背景不简单,与周海英关系密切,又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平安县干部在东原的势力和影响力是众所周知的,自己实在没必要因为工作上的摩擦,去得罪这样一个实力派人物。
简单吃完饭后,疲惫暂时被压了下去。于伟正在孙友福等人的陪同下,沿着刚刚稳固下来的堤段走了一段,与仍在清理现场、进行加固收尾工作的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战士一一握手,表示感谢和慰问。
孙友福在一旁诚恳地说:“于书记,大家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特别是您和市长在关键时刻坐镇指挥,我们才打赢了这场阻击战。接下来灾后重建的任务更重,大家还是想请您再给大家讲几句,鼓鼓劲!”
于伟正看看周围,虽然人人面带疲惫,但眼神里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完成艰巨任务的豪情。堤坝上,红旗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飘扬,抢险时拉起的横幅虽然泥泞,却格外醒目。他点了点头,站定身形。
同志们,这次平水河流域遭遇了罕见的强降雨,形成了超历史记录的特大洪水,水位超过了保证水位,达到了我们预设的百年一遇标准,这才最终导致了平安段堤防的溃决。险情发生后,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赵道方书记、俞泰民省长亲自打来电话询问灾情、指导抢险,并委派正在我们东原调研工作的刘敬亭副省长,马上赶到一线来看望慰问大家!刘省长此刻正在来的路上。我刚才与他通过电话,刘省长说了三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平水河能出现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第二个没想到,平安县堤防会发生决口;第三个没想到,我们东原市的军民,特别是我们的驻军、武警官兵,以及来自各县区的干部群众,能够如此众志成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用我们的双手和意志,把这么大的决口成功封堵住!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越是在艰难困苦的时候,越是能够体现出我们东原干部群众不畏艰险、团结一心、同舟共济、敢于胜利的宝贵精神和强大战斗力!这次抗洪抢险啊,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取得的成绩值得肯定,大家的奋斗和牺牲值得表扬,所展现出的精神风貌值得敬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参加此次抢险斗争的全体解放军指战员、武警官兵、公安干警,向各县区前来支援的干部群众,向平安县的全体党员和人民群众,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衷心的感谢!大家辛苦了!
于伟正的话音刚落,大堤上就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虽然身体疲惫,但每个人的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大家心里都清楚,洪水是天灾,既然发生了,唯有团结一致,搞好灾后重建,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讲话结束后,一行人就在决口附近相对平整的地方,等待着副省长刘敬亭的到来。于伟正又关切地问孙友福:“友福啊,去接刘省长的安排都妥当了吧?”
这话于书记本可不问,但是大堤上的工作比较繁杂,一切准备都是慌慌张张,也是担心出了重大纰漏。
孙友福赶紧回答:“于书记,您放心,文静同志亲自带车到了县界等候,一直和市里的晓阳秘书长保持着联系,随时通报位置。”
张庆合也看了看手表,说:“天快擦黑了,估计还要多久?”
孙友福估算了一下:“大概还有半小时左右。”
于伟正摆了摆手:“半小时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大家都抓紧休息一下,缓口气。堤坝既然已经合龙加固,危险期就算过去了,大家也别太紧绷着。”
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于伟正确实感到极度疲惫。他虽然今天才直接参与扛沙包,但作为总指挥,精神上的压力和无休止的决策权衡,消耗更大。他看到堤坝背水坡一侧的行道树已有碗口粗,地上的青草经过雨水冲刷和阳光照射,显得格外绿油油。他也顾不上许多,走到一棵大树旁,随手拍了拍露在地面的粗大树根,便直接坐了下去,将后背靠在了坚实的树干上。
孙友福知道,眼下险情虽过,但灾后重建、争取支持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蹲在于伟正旁边,汇报说:“于书记,我们平安县的干部群众,非常感谢您和市委在关键时刻的坚强领导和亲自指挥,这给我们灾后重建带来了巨大的信心。下一步,我们一定坚决落实您的指示。我初步估计,这次洪灾造成的损失非常巨大,对我们平安县,乃至下游几个乡镇的影响都是深远的。所以,恳请市委市政府能在接下来的救灾资金、物资分配以及政策扶持上,对我们平安县予以倾斜……”
于伟正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最初还微微点头听着,但沉重的眼皮渐渐合上,规律的鼾声轻轻响起——他实在太累了,竟在这短暂的间隙里睡着了。
张庆合市长见状,也对孙友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拉低了裤腿,找了个草厚点的地方,倚靠着另一棵树的树根,也闭上了眼睛。到了他们这个级别,都练就了利用碎片时间快速恢复精力的本事,短暂的深度睡眠能有效缓解极度的疲劳。
孙友福看着两位主要领导竟然就在这堤坝旁、草地上酣然入睡,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心疼,也有一丝自愧不如。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担着沉重压力、心系百姓的领导。他也不再出声,轻轻提了提裤腿,在于伟正不远处席地而坐,安静地守护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同时也等待着省领导的到来。
这个时候,于伟正突然睁开眼睛,问道:“诶,友福你怎么不说了?”
孙友福看着于伟正,语气带着恭敬:“书记啊,我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我看您都已经睡着了。”
于伟正淡然一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哎呀,睡觉是睡觉,汇报是汇报,两不耽误。你继续说,评估完损失之后,需要哪些政策上的扶持啊?”
孙友福心里暗自感慨,明明听到书记刚才打起了鼾声,怎么自己汇报的内容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他继续汇报道:“于书记,评估完损失之后,我们初步想法是尽快开展生产自救。当务之急是排水排涝,抢修水毁道路和电力设施,确保灾区群众的基本生活。同时组织农技人员下乡,指导群众补种晚秋作物,尽量减少农业损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不过于书记,这次洪水来得太猛,许多群众的房屋倒塌,粮食被淹,眼下吃饭穿衣都是问题。县里财政状况您也清楚,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我还是想着,市里面能不能补贴一些资金,帮助我们渡过眼前难关,减轻灾民的实际困难。”
于伟正听了,没有立即表态,呼吸依然很重,似乎是睡得很深,片刻后说道:“要钱的事儿,你去找市长。等市长醒了,你跟市长详细汇报。市长没有意见,我也没有意见。”
孙友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庆合。张市长靠在树干上睡得正香,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蹲坐在旁边,正拿着一顶草帽为张市长轻轻扇风驱赶蚊虫。
孙友福收回目光,又试探着问道:“书记,我刚刚听张市长提起,省上有个制药厂的项目,要在东原选址。您看能不能争取落户到我们平安县?这也算是灾后重建的一个大项目,能带动不少就业。”
于伟正闭上眼睛,似乎又睡着了,又似乎还在听着。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睡意:“友福啊,一会儿刘省长来了,看机会吧。有机会可以试着给刘省长汇报一下平安县的困难和招商意愿。不过要记住,汇报要实事求是,重点讲平安县的优势和诚意,不要光喊困难。”
就这样,于伟正闭着眼,听完了孙友福的汇报,对孙友福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一些。大约睡了二十多分钟,于伟正醒来,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说道:“差不多了,把市长喊醒吧。友福啊,我听了你的汇报,你在抢险救灾上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考虑得也比较周全。一会儿刘省长来了,你也要主动做好汇报,既要反映实际困难,也要展现平安县干部群众自力更生、重建家园的决心和信心。”
刘敬亭副省长是临时接到省委通知,代表省委、省政府前来看望慰问奋战在抗洪抢险一线的干部群众。时间过得很快,半个小时眨眼就到。三辆汽车组成的小车队,艰难地驶上泥泞的大堤,停在了相对平整的地方。车轮和车身上溅满了泥浆,只有车窗玻璃被雨刮器清理出扇形的清晰区域。
看到车队到来,市委书记于伟正自然地上前半步。这半步很有讲究,表明了他作为东原市主要负责人的身份。市长张庆合则默契地站在于伟正左手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摆正了自己二把手的站位。
刘敬亭副省长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深色西裤,皮鞋上沾满了泥点。他头发梳理得整齐,是省政府最年轻的副省长之一,分管工业经济,在省政府话语权很重。他下车后,于伟正主动上前两步,伸出手:“刘省长,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边出现决口,给省委添麻烦了,还劳您亲自过来。”
刘敬亭与于伟正用力握了握手,眉宇间带着凝重:“伟正同志啊,辛苦了。现在情况怎么样?险情彻底控制住了吗?”他的目光扫过合拢的决口和疲惫的人群。
于伟正侧身引路,汇报道:“省长,经过大家一夜一天的奋战,决口已经成功合龙,目前正在进行加固扫尾工作。从目前情况看,这段堤防已经转危为安。天气也已经转晴,只要上游不再持续下泄超大流量,平水河全线应该能稳住。”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在一旁补充道:“刘省长,您可要为我们说句话啊。本来我们平水河堤防是能扛住五十年一遇洪水的,但上游几个水库,不顾省防指先前协调的意见,超量泄洪,洪峰叠加,压力最终都顶在了我们这段最薄弱的河道上。”
刘敬亭听完,没有立即表态,只是沉稳地沿着堤岸行走,仔细观察着水情和合龙处的工程细节。他看得仔细,不时询问一些技术参数和抢险细节,于伟正和张庆合以及孙友福在一旁详细解答。
看了一会儿之后,刘敬亭才缓缓说道:“于书记,张市长,这次险情也暴露出我们水利基础设施的一些短板。要想从根本上提升防汛抗灾能力,东原必须要加强自身的水利调控能力。我看,立竿见影的有几条:一是要进一步提高重要河段的防洪标准,这次也看到了,有些堤段还是不够牢固;二是要谋划建设一些关键性的控制性水利工程,比如有条件的地方修建水库,增强调蓄能力,不能总是被动应对。”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慎重:“当然,以上几点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岳峰副省长分管农业和水利,岳峰同志以前在东原长期工作,对东原很有感情,你们要多向岳峰副省长汇报请示,争取省水利厅更大的支持。”
由于刘敬亭不分管农业水利,他的表态非常谨慎,重在提醒和建议。众人都明白,刘省长此次前来,慰问和鼓劲的意义大于具体的工作指示。
在视察完合龙工程后,刘敬亭再次强调:“伟正同志,庆合同志,在水位下降后,要对决口段进行彻底加固,确保堤防能够迎接更大考验。尤其是基础部分,要请专业队伍进行勘察加固,不能再出纰漏。”
接着,他看向王瑞凤,语气缓和了些:“瑞凤同志啊,我对‘百年一遇’这类提法,看来要持保留意见啊。我们新中国有系统水文记录才多少年?这类提法更多是理论计算值。所以在堤防设计和建设中,还是要坚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重在实效。”
刘敬亭做了简短指示后,于伟正接口道:“刘省长,参与抢险的解放军指战员、武警官兵,还有我市各县区的干部群众代表,都希望能聆听您的指示。”
刘敬亭点点头:“好,那就和大家见见面。”
一行人来到决口附近临时整队的队伍前。各单位都派了代表,虽然人人疲惫,衣衫沾满泥浆,但精神面貌很好。刘敬亭主动与前排的同志握手,一边握手一边语气沉重地说道:“同志们辛苦了!辛苦了!”
与大家握手后,刘敬亭站在队伍前,声音洪亮了许多:“同志们!大家辛苦了!你们在短短一天时间内,成功封堵了这么大的决口,很了不起!我受省委道方书记、省政府泰民省长的委托啊,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看望大家!感谢大家的英勇奋战和无私奉献!请同志们放心,家园毁了,我们可以重建!大堤决口,我们可以堵上!省委、省政府将和东原人民在一起,集全省之力,帮助灾区渡过难关,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也希望同志们继续保持这股不怕困难、顽强拼搏的劲头!”
简单的讲话之后,于伟正带头鼓掌。他补充道:“感谢刘省长,感谢省委、省政府对我们的关心和鼓励!我们一定不辜负省委、省政府的期望,坚决打好灾后重建这场硬仗!”
现场的慰问持续了约莫半小时。夕阳西下,河面被染上一层金红。一群野鸭在泛洪区的水面上游弋嬉戏,仿佛这片泽国本就是它们的乐园。大自然以其固有的节奏运行,并未因人类的灾难而显露悲悯。
返回东原市区的路上,副省长刘敬亭与市委书记于伟正同乘一车。道路依旧泥泞颠簸,但驾驶员的技术很好,车辆行驶得还算平稳。泥点不时溅到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刮开。
于伟正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汇报工作:“刘省长,平安县这次损失确实惨重。初步摸底,受灾群众超过十万人,被淹的庄稼地有十几万亩。具体数据还在统计核实中。灾后重建任务艰巨,确实希望省委、省政府能在资金和政策上给予我们更大的支持。”
刘敬亭认真听着,沉吟片刻后说道:“伟正同志,灾情我看到了,确实严重。具体的救灾资金安排,有相关的渠道和程序,省政府会统筹考虑。在我分管的领域内,我会尽力给予支持。回去后,我可以发动省属国有企业的干部职工开展募捐活动。另外,在产业布局上,也可以考虑向东原倾斜。比如省制药厂计划在全省布局四个生产基地,你们可以积极争取。如果平安县条件成熟,有合适选址和配套意愿,可以纳入备选考察范围。”
于伟正连忙表示感谢:“感谢刘省长对东原的关心和支持!我们一定认真研究,积极对接,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两人又就产业转移、企业发展等话题交流了几句。刘敬亭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伟正啊,你到下面任职也有半年了吧?感觉怎么样?和地方工作相比,在省委机关工作业务相对单纯一些。在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上,感觉不一样吧?”
于伟正知道刘敬亭是从经济大市市委书记走向副省长岗位的,对市委书记这个角色有更深的理解。
于伟正感慨道:“刘省长啊,实不相瞒,虽然市委书记没有试用期一说,但我感觉,我是经过这场洪水,才算转了正啊。才对市情民情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心里才稍微有点底。这几天在堤坝上,和干部群众在一起,我才更深刻地了解到群众的所思所盼,基层工作的复杂艰辛。有些情况,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汇报,是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所以我更加坚信,必须充分信任和依靠那些听得见炮声、熟悉一线情况的同志。”
刘敬亭赞许地点点头:“嗯,你有这个认识,有这个体会,非常好。这说明你进入角色很快,真正沉下去了。这是做好地方工作的重要基础。”
车队驶入东原市区时,华灯初上。虽然经历了洪水的惊扰,但光明城区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城市秩序已然恢复,街道上车来人往,生活仍在继续。
第二天中午,开完座谈会吃完午饭,送走刘敬亭副省长后,东原市委紧急召开了全市防汛救灾工作紧急工作会。我在大堤上连续奋战了几天,这是第一次撤下来回到市里。赶到市委大院时,会议还没开始。
算着时间,我先到了晓阳的办公室。晓阳看到我,吃了一惊,马上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轻轻关上。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黝黑脱皮的脸颊,心疼地说:“三傻子,你怎么晒成这个样子了?都快成黑炭了,姐都认不出来了。”
我笑了笑:“没事,这两天堤上风大太阳毒,几天下来都这样。不过再苦再累也值了。我们东洪县堤防守住了,没淹死一个人,没淹掉一亩田。”
晓阳压低了声音:“田嘉明的事,大家都听说了。他这回……真是胆大包天,但也阴差阳错,算是立了一功。”
我叹了口气:“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啊,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东洪的老百姓。”我闻了闻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没好好洗澡,一身汗臭味儿。”
我又继续道:“昨天打电话,怎么回事?接个电话都小心翼翼的。”
晓阳解释道:“昨天刘省长的秘书在我办公室里赶材料,商量慰问活动的细节,说话不方便嘛。好了,晚上……姐给你压惊,好好犒劳犒劳你。”她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情。
我揉了揉腰说道:“能不能先睡觉,几天没怎么合眼了!”
晓阳摸着我的脸说道:“三傻子,不影响,你睡你的……”
这时,开会的时间到了。我赶紧和晓阳一起走向会议室。
全市各县区党政一把手和市直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都到了会场。虽然不少人脸上带着疲惫,但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会议由王瑞风主持。副市长李尚武首先通报了全市雨情、水情、险情处置及损失初步统计情况。
市长张庆合接着讲话,对下一步防汛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进行了具体部署,重点强调了水毁工程修复、受灾群众安置、卫生防疫、生产恢复等方面的工作要求。
王瑞凤副市长继续说道:“同志们,刚才庆合市长对下一步工作进行了全面部署,提出了明确要求,请大家认真领会,抓好落实。下面,请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讲话。”
于伟正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我知道大家都很疲惫,连续奋战了几天几夜。但这个会,必须开。今天开会的目的,一是总结前段工作,二是部署下步任务,更重要的是第三点,要反思我们在这次防汛救灾工作中暴露出的问题和不足,总结经验教训,以便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挑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这次防汛救灾工作,总体上是成功的,但也确实暴露出一些问题。首先,是在防汛形势判断上,存在一定的偏差和不足。说到这里,我要做个自我检讨。”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于伟正。
于伟正继续说道:“之前,基于当时的汛情信息和历史经验,我从全局出发,判断在东洪县实施分洪泄流是对东原整体最为有利的决策,目的是牺牲局部、保全大局。但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东洪县的干部群众经过多年努力,已经将他们的堤防建设得相当坚固,具备了较强的抗洪能力。这一点,我的认识不够深入,判断不够精准。在这里,我要向市委常委会检讨,也要向东洪县的同志们表示歉意。”
他话锋一转:“我们党之所以能够领导人民不断取得胜利,就在于我们有自我革命的精神,有勇于承认错误、纠正错误的勇气。今天这个会,我带头反思。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同志,特别是各县区、各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也要本着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态度,认真反思本地区、本部门在这次防汛救灾工作中的得失成败,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把今后的工作做得更好。”
我心里暗自感慨,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能够自我检讨,自我反省,是极具魄力的。我看着坐在我前面的丁洪涛,心里暗道,这次应该不会去找领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