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捏着传信的手微微颤抖。
低垂着的目光,看似平静,实则满是惊骇与惊恐。
惊骇于胡亥的愚蠢!
惊恐于阳滋的愤怒!
只有疯子与傻子才会将堪比弑君杀父的事告诉别人。
一旦传扬开,就算应对的再好,胡亥也会再次受到质疑。
刚刚安稳些的朝堂,也将再次暗流涌动,甚至会有人主动与河西相勾连。
原本占尽便宜的先手,全都付之一炬。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胡亥是给阳滋写的传信。
而阳滋知晓就意味着黄品也知晓。
而黄品知晓,就意味着是咸阳这边生生将一直犹豫不决的岭南给推到了河西那边。
咸阳面对的将不再是丢了先手那么简单。
先前派往岭南的族人,以及同僚的族中子弟都还在南海郡。
旁人不知道黄品到底如何,他岂能不知。
什么病重不起,那都是黄品故意给别人看的。
岭南不是关中,那是遍地恶瘴的要命之地。
纵是急行于官道,也不是每一次赶路都会安然无恙。
一个病重不起的人奔往象郡新取之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可以肯定黄品根本就没病,或者是先前确实病了,但现在已经病愈。
而黄品又是重情重义,且聪慧到被认定为生而知之恶人。
先前又一直受到嬴政堪比宠溺的器重。
可以想见得知这个消息,黄品会是何等的愤怒。
而黄品一旦愤怒起来,咸阳面对的必将是汹涌而来的南军。
在满大秦的武人当中扒拉扒拉,如今威名最盛的就是黄品。
那功勋都是实打实打来的。
数年前与匈奴人的对阵,或是有取巧之嫌。
可紧接着便以数目不多的偏军得了河西。
到了岭南后,任嚣与赵佗打了十年都没办法解决的红水之地,黄品三两下如嬉闹般就给平了。
还有面上恭敬,暗地里却一直给大秦使绊子西南几个蛮国,更是给压得低头不起。
试问,余下的将领,面对黄品时能如何不怵?!
即便有不怵的,要么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要么是真不怵但也仅仅是不怵,于兵道上还是差了些的。
真打起来,怕还是输得面大。
至于明面上不怵又真有领兵之能的,就那么几个。
能站在咸阳这边的,就只有杨端和与冯劫两个。
可偏偏杨端和又在前不久一病不起。
而冯劫又因相府与他都想把手伸向太尉府,硬给赶出了朝堂。
就算冯劫有心领兵也不敢启用。
至于辛胜与羌瘣一些原本卸甲的老将,要么是在河西,要么是在九原。
在河西的不必多说,纵然心系咸阳,也没办法回来。
在九原的又以辛胜为首,辛胜能跟着王离奔袭漠北,态度又不言而喻。
单单从领兵的人选上,就矮了黄品一头。
而一旦南军北上,河西那边必然不会干等。
大秦虽大,却如何能扛得住西、南两边的夹击。
胡亥当真如阳滋信中所写,蠢到完全没长心一样。
生生将大好的局面给葬送掉。
“先生,我这次的祸事是不是闯的有些大?”
胡亥对赵高的沉默其实很不满,但他知道现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赵高。
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打破沉默,胡亥用不忍与犹豫不决的语气继续道:“虽然阳滋对我出言不逊,且极有可能将事情告诉其他兄长与姊姊。
但毕竟与我都流着阿翁的骨血,真若是再效仿先生所言的高祖昭王之事,还是于心不忍。
能不能不杀,只是给一起送到宗府禁足起来。”
听了胡亥的话,赵高的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缩,心中更是生出一股恶寒。
胡亥不但蠢得没救,心也是他没想到的狠厉与恶毒。
这哪是于心不忍,分明是要借他口说出杀掉血亲!
以前只认为胡亥玩性大心思却淳朴,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这让赵高瞬间生出要不要换个公子做皇帝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
他与胡亥绑在一起的,是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真若是换掉胡亥,不等与西、南的战事如何,他会立刻步蒙恬的后尘。
得利最大的最终还是李斯。
所以赵高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勾了勾嘴角故作镇定道:“阳滋公主是至亲没错,但也不能这样随意污蔑陛下。
想来公主是念着河西那边。
不过以臣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可舍不得割掉至亲之情。
且公主还极有可能是受人蛊惑才会如此。
依臣之见,不如直接下道劝诫的诏书。
既回护了公主,也能彰显陛下的坦荡。
至于其他宗室至亲,越是在意此事越是让人误会。
陛下把诸公子与公主都召集到一起宴请,顺带着把这个事情说一说就行。
之后再给些厚赐,世人也只会夸赞陛下大度。
不必用禁足之法。”
赵高就差直接说抵赖不认,胡亥哪里还能听不出。
只是这个安排胡亥并不满意。
不将人杀掉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厚赐。
若是真这么做了,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赵高见胡亥没有如往日时答应的痛快,知道这是对他安排并不满意。
压下无奈与心中的寒意,赵高轻轻一叹道:“其实陛下的想法是对的。
可奈何河西有叛逆,蛊惑阳滋公主的那位,如今又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毕竟眼下大秦最缺的是时日。”
胡亥眉头轻轻蹙了蹙,语气变得有些发冷道:“朕已经是大秦之主,是大秦二世皇帝。
难道除了如此低三下气的法子,便再没旁的可应对?”
赵高眼角抽动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乃大秦之主,当然有其他应对之法,且要多少种便有多少种。
可陛下如今刚登基不久,世人还不知陛下的英伟。
而蛊惑公主之人,仰仗着先帝的恩宠,让世人不知晓其真正面目。
若不做好准备便发动,只会让世人误解陛下。
甚至若一时压不住南军,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世人。
况且这或许也正是那位希望看到的。
臣以为,还是待世人知晓了陛下的气度,甘愿心属陛下之时再动手。”
胡亥将眉头拧得更深,想了一会儿,不情愿道:“可到底什么时候天下的世人会皆心术属于我。
要知道即便是阿翁在时,依旧有余孽妄想毁我大秦。”
赵高眼珠转了转,作出唏嘘的样子道:“陛下所言极为有理,不管陛下再如何英伟仁厚,也难以让世人皆心属于陛下。”
顿了顿,赵高一正神色,缓声继续道:“不过河西的叛逆也好,敢蛊惑阳滋公主的那位也罢,皆因手里握有重兵而敢做出恶逆之事。
陛下所想早些天下靖平,不但要加快组建新军,还要有腹心之人领兵才行。”
见胡亥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赵高卡巴卡巴眼睛,低声道:“既能领兵,又可为陛下腹心的,臣知道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