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济阴东
六七月份大雨连连,洪峰过处,浊浪滔天,黄土高原如今植被尚在,依旧有大量泥沙顺溜而下,过了济阴黄河逐渐平静,河面平静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黄河的浪都在水下。一个遮阳帐篷扎在河边,河水几乎漫过河堤朝着远方慢慢流动,偶尔有枯树之类的东西经过,看着很慢,精细测算一下,速度并不慢。
一支商队停在高坡之上,分离出小队人马朝着帐篷过去,几辆车停在不远处,开始卸车撑起行军帐,大铁锅卸下来,挖起灶台。
“安安,你怎么来了?”
“香姐闹脾气呢,我跑出来躲清闲了呗。”
“她咋了?”
“她要搞核实验,师父没批,说十年内不准她碰核材料。”
“有问题?”
“没问题啊,我劝她先攻离心机,她想破拆师父做的电池,用那个做一个先导实验,师父说一拆就炸,先做精工,把大器械做出来再考虑核试验的事。”
“既然没问题,她生什么气?”
“师父给她看了一份资料,让她演算核爆点燃的超临界值,你知道的,涡流计算没有正确答案,都是近似值,模拟值,我出门前她连公式都没看懂。所以,你懂的!”
“哎……”小云想起那一长串的公式,头皮发麻,有种瞎子划着小船做环球航行的无力感,既没有导航也没有参考,即便拿着六分仪瞎着眼也看不到海平面和天上的星星太阳。
“我劝她转攻别的科目,她不肯,她就是喜欢核物理。”
“随她去吧,当年我独自冲进太空,即便穿了厚重的防护服,师父还是让我五年内不得生育,她就应该知道,核物理是极其危险的,一个不慎不只是她自己会出事,很可能跟那次实验动物灭绝是一样的情景。”
“是啊,水水配的药竟然有传染性,这就很可怕了!”
“好了,带茶没?”
“带了,不多。”
“恩,小鱼,去泡茶。”
迈小鱼点点头,快速往后面车辆走去。
身着警卫服装的年轻人骑马冲下坡地,快速下马禀报:“云总,姚家人求见。”
“他们大老远来河边干嘛?”
“他们老家主来了,要不冯警司也不会让我来报。”
“恩,那就见见吧,小鱼,烧好水备着,等会儿泡茶!”
一队村民吹吹打打朝着河边过去,远远有一两里路,看不清具体情况,刚开始还以为是姚家人,心说,出个门还锣鼓喧天的,原来不是,误会了。
十几人缓慢走下坡地,四人抬了步辇,轻轻晃悠着,抬了一个白发老者。
“姚公不辞辛劳而来,请。”小云把桌子上的资料收起来,指着对面的高马扎比划了一下。
“总理事年少有为,仪表堂堂,果然是天纵之才!”
“安安,泡茶。”花成安听招呼,很自然的坐在二人一侧,取茶洗壶洗杯洗茶冲泡,给二人各斟半碗茶。
“姚公素以医术闻名,不知来这偏僻之地见我,所谓何事?”
“好茶,茶韵悠远,与我所吃之茶大有不同,想来应是没找对脉搏。”
“呵呵,或许是旅途劳顿恰好渴了吧,请!”
“哈哈哈,南方八姓远徙海外,老朽收拢了不少典藏孤本,旧时秦灭六国,二世而亡,诸多史家之言怕是多有不实,然风不起空穴,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五百年间,烽烟四起,民力凋敝,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正需休养生息,赵氏嬴政攫取民力肆意征发徭役,修建长城北拒匈奴,大修陵墓,有传言说阿房宫修了,有说没修,诸多孤本查据并没有修成。时至今日,杨广这暴君,倒行逆施,似在眼前,白骨遍地,千里无人烟……”
“姚公有话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老朽有一事不明,特来解惑,家中订了洛阳早报,长安时报,时长说到铁路,河务,如此多人力物力,老朽就直说了,为何动用了如此多的劳力,这天下却有大兴之像,远不是那些破竹简中谶语所述二世而亡,人老咯,许多事看不懂咯!”
“人都是贱皮子,催他干活,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不是腰疼就是腿酸,七个不服八个不愤,拿钱招募,多劳多得,一个比一个干的凶,腰也不疼了,腿有不酸了,全身都是劲儿。”
“话虽糙,理却足啊,哈哈哈……”
“权当笑话听听,讨您个笑脸,说正经的,铁路修建是一个非常精细的设计,并不是征发一批徭役夯几下土就能做成的,首先要解释一个常识,新型冶炼技术当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副产品,这个副产品的产量甚至多过主产品,许多金属矿物中含有大量硫元素,这些硫元素会被还原成二氧化硫气体,若是直接排进空气之中,会产生空气污染,也就是硫化酸雨,落在石头上可以腐蚀掉石头的棱角,危害很大,出于环境考虑和现阶段的生产需求,会对硫元素进行处理制成硫酸,硫酸在化工行业有重要用途,九成以上的硫酸都会拿去做化肥,化肥是什么呢?化学肥料,用来肥地。具体表现为农作物产量大幅度提升,我小时候,一亩薄田收个百十斤,那都算老天爷赏脸了,后来堆肥,所谓堆肥,是把秸秆,厨余,粪便堆积腐熟后拿去肥地,十多年来,一亩熟田收个三百来斤,比着过去相当不错了吧?”
“正是!”
“使用化肥后一亩麦子能收到八百斤……”
“今年九百。”安安低着头小声插话道。
“恩,现在亩产能到九百斤,比着过去多了三倍,比着前朝多了十倍。众多农耕机械下线进入普通家庭,生产力有了质变,当然也要尊重事实,全面提升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因此在这个关键的窗口期就需要用一种方式释放人的力量,休养生息势在必行,休养生息的方式是否需要拘泥于让他们吃饱喝足赋闲在家呢?让他们有活干有收入和能种更多地收成更多粮食之间能否达到一个平衡,原先张三两兄弟能种十亩地,收成一千多斤粮食,养活十口人,现在两兄弟种十亩地收一万斤粮食,养活一百口人,一百口人能种五百亩地,我上哪儿给他们全弄五百亩地,一千亩地?不消三辈人,三口之家就能成了十几口几十口的大家庭,地是有限的,休养生息之后很快就会出现大量无地人口,那时候再处理,您说晚不晚呢?”
“斩祸患于未发,明举!”
“您通晓古今,心胸豁达,自然懂得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也一样,隋末动乱人口凋零,如今世道太平民心思安,三子五子也生得,十子八子也活得了,一辈人千万,两辈人亿万,十年二十年间,我中华大地处处人头攒动比肩接踵,不能让他们只会种地吧,坐上火车,乘上大船,北方伐木放羊也罢,南方打渔割胶也罢,或是去了澳岛开个铁矿铝矿,总有个去处不是?”
“正是,正是,世道变了,旧时之法亦成可用之法!”
“汹涌民力如这黄河之水,管好了浇灌土地养活黎民百姓,管不好就得作祸,那是人吗?”手指向河面。
安安噔一下弹起,几步冲到岸边,看到两个小红点浮浮沉沉,高举左手伸出两根手指,立刻脱鞋,扯掉身上的衣服,高抬腿快步跨进河水,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河水。
“小鱼,冲浪板!”拿起扔在一边的碳纤维桨板快速走到河边,扯掉身上的袍子,显露出鲨鱼皮泳衣,显然她在河边不只为了工作。一个巨大的滑板飞进水里,迈小鱼蹲在地上,显然用了全力,缓了一下快速朝坡上的警卫吹口哨,招呼他们快速靠拢,警卫快速上马朝着河岸冲来,烟尘大起。
花成安快速靠近红点,小云紧随其后,马队沿着河岸一直紧追不舍,小云身子一歪栽进水里,带着滑板翻了个面,两人汇合,手桨递过去,安安咯吱窝夹住,小云抬腿用膝窝夹住桨把,伸手扣住对面,身子越出水面,朝后一用力,带着安安翻了个面,两个小身子扔在滑板上,小云再次越出水面,跪坐在滑板上,压住两个小孩,安安顺势滚下滑板,一只手抓住滑板尾部,露出个头没了动静,笑嘻嘻的说了一声走,小云快速划桨朝着岸边冲去。马队追了好几里截住了滑板,一根粗壮的绳子扔过去,安安扯着绳子把三人拖出了河水。
“你这一身还挺利索的,早知道这么好玩我也把泳衣带过来了。”
“好玩个屁,我游了一圈,黑头发染成黄头发,你到的时候刚洗干净。”
“嘿嘿,好玩就行,我头发短不怕泥!桨给我,我玩会儿!”接过手桨捡起滑板扔进河里,逆着水大力划起来,小云看了一眼,没有在意,一跃上马准备离开。
“云总,用不用我留这儿等他,会不会太危险了?”老冯有点担心的问道。
“没事,走吧!”
快马疾驰,沿着河岸寻到一群村民,吹吹打打的那伙儿人,洛阳警卫司全员抽出刀剑,围拢上去,一个也不打算放走。
姚家人好奇的跟了上来,尤其是姚家这个老人,好奇心比小孩子还重,不停催促孩子快点跑,辇子颠的身子乱歪也毫不在意。
“哟,不错嘛,还会人祭,哪个村的?”小云语气非常轻蔑,迈小鱼却没感觉到丝毫的调笑意味,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机。帮着把袍子罩上,系上腰带。
“俺们在祭奠河神,你莫要触了神的怒火!”说话这人是个长须老者,半边脸沾了泥土,显然刚才被按在了地上,情况不太好。
“哎哟,我好怕呀,竟然有河神,兄弟们,你说咱们来都来了,是不是拜拜河神,问候一下他老人家!”
“哈哈哈,好呀,好呀……”一群汉子欢呼起来。
“绳子绑脚上,绑成死扣,别一会儿散开捞不上来。这位先生,你帮我给河神传个话,怎么样啊?”
地上的人并未回应。
“绑好了扔河里,问问河神对贡品满意吗?”
绳子绑好两人抬着丢进了河里,这人直接沉底,根本没有飘起来过,过了大约两分钟,几人扯着绳子用力,将他拖了上来。按理说只要这人挣扎就能浮起来,顺着绳子自己爬上岸,只怪老冯这家伙太损,把他背后别了根棍子,手臂反绑在棍子上,腿也绑在了棍子上,落水毫无挣扎之力,直接沉底,黄河不同长江,长江河岸往水里走是逐渐加深的,黄河则是一步很浅第二步就深不见底一脚踏空,非常凶险。
“问的怎么样了?河神发怒了吗?”一只脚踩在这人脸上,拖鞋粗糙的鞋底拧在皮肤上很快红彤彤的。
村民群情激奋,想要冲上去,可惜实力有限,很快又被制服,按在地上。
“看来是没问明白,扔下去!”两人抬起来又给丢了下去。
如此反复了三次,这老头被折腾的受不了,痛哭流涕起来。
“我告诉你们,人祭是违法犯罪行为,今天我看在河神爷的面子饶过你们,不跟你们计较,若是让洛阳的魏征魏判官知晓了,你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魏判官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了地狱,魏判官朱笔一勾,扒皮抽筋,你们犯下的每一条罪过都要清算重重惩罚。孩子还给他们,咱们走!”
两个孩子还给村民,村民依旧怒目而视。
“哟,还不服气,我叫小云,五洲联盟总理事,寻仇可以去洛阳找我,端门政务区,随时恭候大驾,哼!”说完拂袖而去。
“哈哈哈……”警卫的嘲笑声瞬间淹没这些村民,当他们真正听听清人家报上的名号,恐惧瞬间袭上心头,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许久,二人重新坐下,迈小鱼重新泡了茶水。
“哎,全是野蛮未化的愚民!不提这个,喝茶!请!”
“请!”
大水壶呜呜冒着热气,老冯提着给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点,涮一下泼在土地上,手伸进大罐子里捏一点茶叶扔杯子里,倒满杯拧上盖子,等一会儿,一捏上盖,盖子翘起,滤网冒出茶香,给边上几个兄弟一人倒上一点茶水,笑嘻嘻的喝起来。
“魏征果真是天上的星宿?”
“姚公也是愚民?”
“你是说?!”
“对!”
“难怪,我说怎么听着迷迷糊糊,观你言行多半不信鬼神之说,话语之中又像确有其事,这倒解释通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然也!您没在这位置上待过,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糟心事儿,自己给自己举孝廉非要当个官儿的,现在的官儿得先考试,考过了还得学习,学习完还有一年的实习期,实习期满才算个官儿,有自己专门负责的项目,他一来就想当官,闹着玩儿呢。还有自己把自己阉了非要来我身边做内侍的,我心说五洲之地哪还有宫廷啊?我那办公室大厅里几十口子人,天天大眼瞪小眼,谁不能伸伸手提壶开水呀,没办法,只能给他推荐到李唐那边了,哎呀,抱着我的脚脖子哭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能怎么办,割都割了,还能长回去?”
“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这都算靠点谱儿的,还几个瘦得跟小鸡子似的半大小子,脸上抹的白不呲咧,非要来做面首?闹呢?面首?我又不是皇太后,要什么面首,前朝的龌龊玩意儿时不时就会蹦出来,弄得我们也学精了,能蒙就蒙能骗就骗,实在不行就给打出去。”
迈小鱼说道:“尤秘书可把那几个一顿好打!”
“赔了那么多钱,可是一顿好打!后来有人学他们,过来应聘面首就为挨顿打弄点赔偿金,全让北城警局给关起来这才消停。”
“世上多有投机取巧之徒,历史长河中不择手段者不知凡几,窃钩者诛,窃国者王侯,今朝取消王侯制可是有所打算?”
“特权是社会的毒瘤,一个王朝的后期多半都是特权阶层过于庞大,挤占了过多的社会资源,导致底层人民活不下去,烽烟四起,群雄逐鹿,特权阶层是不会消失的,只是换个形势存在,这是客观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上来!”对着河里招手,安安会意,接过绳子爬上岸来。“即便现在没了王侯也照样有这个阶层,只是不再对人民进行直接压迫,哪怕仅是这样,也足够黎民百姓喘上一口大气了!”
“不能彻底解决掉这个毒瘤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我师父说过,当社会足够发达,政治经济科技文化到达一定高度,人工智能会接管大部分权力,当这个度到了临界值以后,社会就从人管转变成人工智能管,特权影响会逐渐消弭掉。”
“人工智能?”
“对,人工智能,一种基于硅材料有着强大算力的机器,也叫做芯片,复杂的算力结构封装在比指甲盖还小的盒子里,当社会的算力布置达到亿亿亿次,三个亿并排,每个亿代表八位数,也就是二十四位数结尾的算力,那时候人工智能就有了接管人员治理的先决条件,也仅仅是先决条件。”
“自动算盘?”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