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衙署的正厅里,茶香袅袅。
李存义端着青瓷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上的缠枝莲纹,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慢悠悠开口:
“叔父常道,曹国公为人内敛谦逊,谈吐有礼,是个不折不扣的温润君子,令人心生好感。
可今日观蓝田公所言所为,好端端的书香门第,反倒生出了个无礼之徒。
三言两语就想让某自断财路,也不说说怎么赔偿,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听这人拿便宜老爹嘀咕自己,李斯文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他们爷俩压根就没见过面,不熟。
再说了,君子又不是什么好词。
常言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就像房玄龄,只因其为人过于正直,哪怕权倾朝野又能如何,别人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所以李斯文素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要做,就做以方欺君子的小人。
但事关曹国公府家的门面,就算心里不当回事,也要摆出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于是‘噌’的一声站起来,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见李斯文突然站起来,脸色黑如锅底,侃侃而谈的李存义当即傻了眼。
心里暗骂一声,不是说这货修身养性,改了之前的暴脾气么,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狗槽的李崇义,这就是你说的‘万事好商量’,谁家好人拿拳头商量利益!
瞬间窜起远离李斯文,李存义艰难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的摆手警告:
“蓝田公别急着动手,万事好商量!”
果然是贱人,好言相劝不听,一亮拳头就老实!
李斯文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两声:“某还是那个条件,补偿你双倍的仓储费用,如何?”
见李斯文没冲上来嗷嗷给他两拳,李存义拍着胸口重新冷静下来,作为商人的算计心思再次浮现。
这里可是工部衙门,皇城脚下,自己还是被请来那个,谅李斯文也不敢真的动手!
思索至此,李存义像是有了底气,手臂颤抖着灌了口茶,小声回道 :
“蓝田公可能有所不知?
数月前陛下曾亲赴河间郡王府,跟叔父承诺——‘军中武勋的各方产业,朝廷当多体恤,莫要轻易动之’。
而某放在城东的茶叶栈,也是陛下亲自点过头的,蓝田公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挪走,是不是有点…不给陛下面子?”
他这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段纶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心里暗暗叫苦。
李存义这货提谁不好,偏偏把陛下搬出来当挡箭牌,你猜又是谁在背后支持小公爷?
若小公爷表现得强横些,李存义心生不满,回头找河间郡王诉苦。
李孝恭必然会觉得,朝廷是在故意打压功臣产业。
但凡在公开场合发几句牢骚,表达不满,再被有心人断章取义,那科举筹备可要平生几分波折。
李斯文同样想到这点,握着茶盏的手指故意紧了紧,心里对李存义这套说辞门清。
在商言商,李存义搬出陛下的名义,无非是价格没谈拢,想借此抬抬价。
心里盘算着得失,脸上依旧是满面春风,不露丝毫破绽:
“李公子说笑了。
河间郡王忠君爱国,向来以国事为重,若是知道这片地要建试院,让寒门子弟有出头之日,定然会支持,怎会反对?”
“哦?是吗?”
李存义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的嘲讽更浓,
“可某怎么听说,叔父前几日还跟宾客笑谈,说‘有些年轻人仗着陛下宠信,随意动长辈的东西,实在是不知礼数’。
蓝田公,您说叔父这话,是在点谁呢?”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挤兑了。
侯杰在院外听得真切,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跟李孝恭的好大儿,李崇义打过几次交道,其人豪爽,不拘小节。
知微见着,李崇义他爹也必定是个敞亮人,绝不可能说这种话来表示不满。
定是李存义瞎编的!
他再也按捺不住,‘哐当’一声踹开厅门,撸起袖子就闯了进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作势就要打人。
“你小子别在这胡编乱造!河间郡王那是什么人?
那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忠臣,能说出这种混话?
你敢拿一国郡王压人,信不信某现在就把你那堆破茶叶给烧了,看你还敢不敢从中作梗!”
厅内的小吏们吓得连忙低下头,段纶更是急得直冒汗。
造孽啊,院里对峙那俩没一个好相与的,现在又来了个更不讲理的!
万一侯杰脾气上来,非要把事情闹大,那再想收场可就难喽。
到时候别说功劳,位置不往下挪挪,他就普天同庆了!
李斯文也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拉住侯杰的手腕,手指用力掐了他一下,低声道:
“侯二,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别坏了陛下的大事!”
侯杰回头瞪着李斯文,眼里满是不解:
“二郎,这小子都骑到咱们头上了,你还跟他客气什么?他不挪茶叶,某就烧了他的!”
李斯文心里又气又笑。
侯二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以前还知道动动歪脑筋。
现在有了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反倒成了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虽说也清楚,侯杰这是为了科举着急,想趁早积累功勋捞个爵位,好让侯君集开开眼界。
可要是真烧了丝绸,不仅不会解决问题,反倒会得罪李孝恭,让他心生误会——
觉得这是陛下清算郡王府的前兆。
万一李孝恭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的铤而走险,勾搭上野心膨胀的侯君集。
俩人一合计,再来场造反,那可就遭老罪了!
死死攥住侯杰的手腕,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向李存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平和:
“李公子,科举是陛下亲自主持的新政,关系到大唐的未来,可不是‘随意动功臣产业’。
某知道公子担心茶叶的质量和后续生意。
这样,某做主,将茶叶暂时存放于滨河湾的仓库。
那里有重兵看守,比城东栈房安全得多,且仓储费用全免,工部还会补偿公子因搬迁产生的损耗。
另外,将来制科开考,河间郡王府的子弟若是参加考试,朝廷也会多留意几分。
公子觉得,这个补偿如何?”
李存义的眼神动了动。
他心里清楚,李斯文这话是给了他台阶,也给了河间郡王府好处。
叔父李孝恭这些年沉迷酒色,就是为了自污名声,避免陛下猜忌。
要是他因为这点茶叶得罪了李斯文,让陛下不满,叔父为了自保,定会把他交出去。
他沉吟片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算计,笑着点头:
“既然蓝田公都这么说了,某要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大体了。
不过,工坊仓库的安保,可得劳烦蓝田公多费心。
某那些茶叶,可是预定给宫中贵人和勋贵世家的,要是出了差错,某可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