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宁川彻底明白了。
这已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较量,更是两位帝王之间关于国运、时局、人心、乃至内部变革的全面博弈。
宁宇再次拿起那封金筒,沉默了一下:“所以,这一战,必须打,而且必须尽快打!
陛下的信,不是商量,是命令,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扬声唤道:“来人!”
亲卫应声而入。
“挑选一队精骑,以最快速度,将此战书,送至东陵皇帝凌不凡御前!不得有误!”
“是!”亲卫双手接过金筒,快步离去。
“慢!”镇南王抬手叫住了亲卫,他拿回那份战帖:“还是由我亲自去会会他吧......”
宁川闻言大惊失色:“父王!不可!
您乃三军统帅,岂可亲身犯险?
那凌不凡虽表面上讲些道义,但万一他.....”
宁宇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凌不凡此人,虽年纪轻轻,但行事颇有章法,气度亦非常人。
杀使者这种自毁声誉、落人口实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屑做。
更何况......”
他目光锐利起来:“本王亲自去,方能显出我大炎的诚意与气魄,也更能看清我们的这位对手......
此事不必再议,我意已决。”
......
金都。
“报!”传令兵飞奔入内,“陛下!大炎镇南王宁宇,只身一人,于城外求见!”
“镇南王?”凌不凡正在与诸将议事,闻言脸上露出极为意外的神色,“宁宇?他只身前来?”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婳緔美眸中寒光一闪,急忙凑到耳边:“夫君!此乃天赐良机!
宁宇乃大炎擎天之柱,更是夺取我西北三州的罪魁祸首!
他竟敢自投罗网!
只需一声令下,必将此獠留下!
则大炎西线必然震动,局势于我大利!”
“是啊陛下!”许巍也是激动不已,“若能擒杀宁宇,胜过歼灭十万敌军!
机不可失啊!”
众将纷纷附和,都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凌不凡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却摇头:“不.......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更何况是一国王爷,只身前来.......
若朕行此卑劣之举,与当年金国何异?
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朕要赢,也要赢得堂堂正正,让宁陾输得心服口服!”
他起身袖袍一挥:“开中门,摆酒宴!
我要亲自迎一迎这位镇南王!”
......
城门外,宁宇一人一骑,静立风中,仿佛不是身处敌国皇都。
毕竟他来金国好多次了,早已轻车熟路。
当他看到中门大开,凌不凡竟亲自出迎,甚至摆出了接待使臣的仪仗时,深邃的眼眸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东陵陛下,好胸襟,好气度!”宁宇下马,拱手为礼,不带丝毫惧色。
凌不凡朗声一笑:“镇南王孤身入我东陵,这份胆魄,更是令人钦佩!请!”
酒宴设在一处偏殿,并非极度奢华,却足够郑重。
席间仅有凌不凡、宁宇以及作陪的苏卫、烟柔漪等寥寥数人。
酒过三巡,宁宇放下酒杯:“东陵陛下真是好手,好福气啊......
不仅让燕国的颜忻为你效力,还成了身边信得过的枕边人,可谓是实力与容貌并处的帅才.....
如今又在短短时日,便将这雄踞北疆的金国彻底纳入囊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本王纵横半生,所见英豪无数,可真如陛下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作为者,除我皇弟宁陾外,你是第一人。
当然陵渊也算一人!”
凌不凡微微一笑,举杯回应:“王爷过誉了。
若论手段,朕又怎及王爷雷霆万钧?
趁我大军鏖战金都,不费吹灰之力便取我西北三州,这般眼力与魄力,才是真正令人叹服。”
他话锋一转,随意地问道:“却不知王爷打算何时将朕的这三州之地,归还东陵啊?”
殿内气氛瞬间微凝。
宁宇闻言,不怒反笑,笑声豪迈:“哈哈哈!
陛下说笑了!
天下疆土,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守之。
那三州之地,金国守不住,陛下您......一时也未能顾及,我大炎将士浴血取之,岂有轻言归还之理?
陛下若想要,自可派兵来取,本王在西北,随时恭候大驾!”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看似谈笑风生,实则针锋相对,刀光剑影隐于杯酒之间.....
凌不凡知道在此事上纠缠无益,便不再多言。
宁宇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从怀中取出那封鎏金战帖,置于案上,缓缓推至凌不凡面前.....
“本王此番前来,一是为见识陛下风采,二便是奉我大炎皇帝之命,将此战书,亲呈陛下御前.....”
他话语一转,带着一抹怪异的笑容:“五日后,正午。
边境落霞谷。
大宗师之战,既分高下,亦决生死,定天下归属!
却不知......东陵陛下,可敢应战?”
凌不凡看都未看那战帖,直接拿起面前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有何不敢?
回去告诉宁陾,他的战书,朕接了!
五日后,我的人马准时赴约!”
“好!快人快语!陛下果然豪气干云!”宁宇抚掌赞叹,“既如此,本王使命已达,不便久留,告辞!”
凌不凡也不挽留:“苏老,代朕送送王爷。”
宁宇起身,对凌不凡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行至殿门处,他忽然停下脚步:
“哦,对了,陛下杀了陵绒,心里不好受吧?”
凌不凡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整个偏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烟柔漪、苏卫等人更是面色一变,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宁宇的背影。
宁宇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继续道:“陛下不必惊讶。
本王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许多关窍。
若非你肯放过那完颜辛,还给予庇护,本王或许还参不透其中玄机。”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说真的,本王平生最恨卖主求荣、数典忘祖之辈,我倒是与他打过几分交到,对此人有着些许了解.......
以往对那陵绒,是打心底里瞧不上。
可如今.......却不得不佩服他。
好一个陵绒!好一个金国相国!
当真是给所有人都开了眼。
只可惜......”
宁宇眼角的余光扫向凌不凡那已然结冰的侧脸,语气多了几分讥讽:“为了效忠赌上一切,似乎.....也并不全然领情啊。
至少,这鸟尽弓藏的滋味,他算是尝到了。
呵,当然陛下的这份无情倒也符合帝王的气质......”
说完,宁宇不再停留,大步离去,留下满殿死寂和凌不凡周身几乎无法抑制的、汹涌澎湃的杀意与冰冷。
苏卫担忧地看向凌不凡:“陛下.....”
凌不凡抬手制止了他,手中的酒杯已被捏得咯吱作响:“好一个镇南王......还真是个眼光毒辣的家伙.....”
宁宇最后这番话,比千军万马更狠,直接戳中了他心窝子、可他却连反驳的脾气都没有!
“相公,这是大炎的战贴......”婳緔将金贴递了过去。
接过鎏金战帖入手冰凉,随着他缓缓展开明黄绢帛.......
宁陾的字迹跃然眼前,铁画银钩,霸气凛然:
“东陵国君不凡陛下亲启:
“昔炎京一别,朕尝叹天地之大,竟无一二可对弈之人。
今闻陛下龙跃云津,虎啸风生,尽收北疆,朕心甚慰,更甚喜之!
诚所谓,棋逢对手,方知黑白之妙;将遇良才,始见攻守之奇......
陛下未陨于江都,实乃天意,使朕不致独酌无趣,望空枰而兴叹.....
今燕金之地,烽烟暂歇,然天下大势,未定于一。
宁陾不才,愿与陛下以这万里山河为盘,亿兆生民为注,行此末局。
规矩如旧,然彩头当更胜前番.......
败者,俯首称臣,拱手山河。
然,朕敬陛下乃世之豪杰,无论此局终焉谁负,朕以大炎国祚起誓:
必保陛下宗庙香火不绝,家族富贵延绵。
若陛下败,旧言依旧作数,当为立下丰碑,史书许你英雄二字.....
朕许尔东陵凌氏一门,世袭罔替之王爵,永镇江南,与国同休!
非为怜悯,实乃英杰当得英杰之待。
陛下若胜,朕之项上人头、大炎万里版图,任君取之,绝无怨言。
五日后,正午,落霞谷。
盼陛下提精锐之师,会猎于此。
勿负此约,勿负此局。
规矩依旧、看谁棋招更胜一筹、
大炎皇帝 宁陾笔”
“呵......”
他脸上冰霜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这宁陾就是宁陾,从来就没有碰见过如此有趣的对手了。
“哈哈哈......果然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好!好一个宁陾!好一个英杰当得英杰之待啊!”
“陛下?”苏卫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发笑。
凌不凡止住笑声,将战书递给苏卫等人传阅:“你们都看看!
这才是帝王气度!这才是对手应有的格局!
宁陾此人当真有趣得紧啊.......”
他起身负手踱步:“他知我,甚于知他自己。
他知道什么能激怒我,什么能让我欣赏。
这种默契.....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当真痛快!当真是痛快啊!”
他心中的些许阴霾被这封战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斗志和沸腾的战意。
“苏老!”凌不凡声音笃定,“回复宁陾,他的战书,朕接了!
他的彩头,朕也收了!
不过告诉他,那世袭罔替的王爵,还是留给他宁氏子孙吧!
朕若胜,要的可不是偏安一隅,而是这整个天下!”
“至于现在.....”凌不凡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西北方向,“就让镇南王再逍遥几日。
五日后,一切见分晓!”
殿内众人受他豪情感染,纷纷躬身:“臣等遵旨!”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终极对决,就此敲定。
两位隔空神交、年龄悬殊却心智相当的帝王,即将在这历史的岔路口,落下最重的一子!
“緔儿,立即将消息告知西夏,大战展开了,所有人都给我放开了打,所有的大宗师会全部前往落霞谷!!
让无双那边看好时机,我想信她知道该如何做的。”
“好.....”婳緔皱眉道:“那.....姐姐也要去吗?
那金陵......何人镇守?”
“不需要!大炎这是要背水一战,打算一战定乾坤了!
五日后所有人全部齐聚在落霞谷!”凌不凡却是极为自信道。
“那你呢?”烟柔漪蹙眉道。
“我得留在金都,这是我跟宁陾之间的规矩,他或许是觉得只要我不在战场,就不会影响局势的发展,宁陾此人哼.....
都这时候了还玩得一手小把戏,不过我凌不凡还真就不怕!”凌不凡岂能不知道宁陾的心思,但既然要玩,那就遵守规则!
“这.....”澹泠雪几人闻言都只能默默接受,其实她们都在凌不凡身边待习惯了,现在忽然整个战场他都不参与,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的。
“几位娘子就别担心了,之后我会给你们制定计划,放心即可!
我还得把事情安排好,你们姐妹聊。
顺带把左府主给我喊来。”凌不凡宽慰完就立马去书房奋笔疾书了。
不一会房门被敲响.....
咚咚咚
“请进!”凌不凡应了一声。
“陛下你找我?”左无尘依旧是一袭白裙,神色平淡如水,那婀娜身姿宛如仙子一般。
凌不凡不敢多看,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信纸上,等书信全部装填好这才抬首笑道:“左府主请坐!”
“不用,陛下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言便是。”左无尘摇头。
凌不凡起身来到左无尘身前道:“听说那时在江都见我迟迟不曾上来,左府主多次下水进行搜集,这件事一直来不及感谢,今日倒是谢过了。”
左无尘微微颔首,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山涧幽泉不起波澜:“陛下言重。
护卫陛下周全,本是份内之事,无需言谢。
若陛下召见只为此事,那无尘告退。”
见她转身欲走,凌不凡忙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试探:“等等!
左府主可是因前两日......我未采纳你关于那些孩童的谏言,仍在生气?”
他目光落在她清绝的侧颜上,试图捕捉一丝情绪。
左无尘脚步微顿,淡淡道:“陛下多虑了。
是非抉择,陛下自有乾坤独断。
是无尘僭越,妄议天恩,岂敢心存怨怼?
此事是在下问题。”
凌不凡语气更为诚恳:“左府主深明大义,我心感佩。
然当时情势......亦有不得已之处。
万千罪责,我一肩担之,只望府主莫要因此与东陵生出嫌隙才好。”
听得此言,左无尘缓缓转过身来。
窗外天光映照着她如玉的脸庞,眉眼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缕,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却悄然消融了几分。
她轻声道:“陛下不必如此。
无尘从未生气,只是......望陛下亦勿因无尘此前妄言而动怒伤神。”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就事论事,不染半分个人情绪。
凌不凡心下稍安,甚至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要费些唇舌,没想到她如此通透豁达,反倒显得自己方才的小心试探有些多余......
这位天波府府主,实力深不可测,性子更是如云似雾,难以捉摸,却偏偏......极好说话。
“府主不怪罪便好。”凌不凡顺势道,从书案上拿起两封密封好的信件,“确有一事,需劳烦府主。
这两封密信,需尽快送回金陵,亲自交予我家娘子武瑶手中。
她阅后自知如何安排。
之后,便请府主随瑶儿一同前往落霞谷与众人汇合。”
左无尘没有犹豫,上前双手接过信件收入袖中:“陛下放心,在下定不辱命。”说罢,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去,白衣拂过门槛,宛如惊鸿照影,不染尘埃。
看着她瞬间远去、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背影,凌不凡下意识地追了一句:“有劳府主,辛苦了!”
左无尘似乎轻微的点了点头,便消失在了皇宫的视野中。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凌不凡一人,望着冷冰冰的大殿,他不由得耸了耸肩,这就是当皇帝的感觉吗,好像也不怎么样.......
西夏王庭。
夜明珠柔和的光辉洒满殿宇,两个女子坐于大殿之内。
玥迦一袭雍容华贵的凤袍,指尖轻轻点着铺在白玉案几上的密信,黛眉微蹙。
“宁陾欲行险招,毕其功于一役,将夫君拖在落霞谷......
大宗师死斗,凶险异常,夫君虽自信,却也不该如此轻易应下......
哎.....夫君也真的是.....!”女子秀眉微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与担忧.....
“无双,夫君此举,是否太过行险?”她抬眸,看向身旁的颜无双,“宁陾老谋深算,突然提出大宗师死斗定乾坤,还将夫君束缚于金都不得亲临战场,这其中若说没有诡计,我绝不相信。
没有夫君坐镇,大宗师之战变数太多,凶险异常。”
颜无双起身在殿内来回渡步,沉默许久也是无奈道:“姐姐,夫君既已应下,必有他的道理。
宁陾想将夫君排除在战场之外,无非是惧夫君临阵之能,乱他布局。
但夫君又何尝不是以自身为饵,吸引大炎所有目光,为我们创造机会?”
“宁陾跟夫君博弈那是他们的事情!
姐姐你即刻下旨,整军备战!
三日后,我亲率大军,绕过宁海直扑宁骏镇守的边关!”
玥迦闻言,凤目一凝:“大炎边关?
宁骏虽骄狂,但此地乃大炎南疆锁钥,囤有重兵,强攻岂是易事?
为何不先击宁海?
若是让他察觉岂不是容易两面夹击?”
“宁海锋芒太盛其性骄躁,啃之过于伤筋动骨。”颜无双摇头:“宁骏则不同,且宁春被困陈都,危在旦夕,他必心绪不宁。
夫君在信中已令徐万加大攻势,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皆是在落霞谷,我此刻猛攻大炎的边关,必有奇效!”
“更重要的是,宁陾和宁骏都绝想不到,我们会突然选择主动出击,攻打他看似最稳固的南线!
此乃攻其无备!
只要撕开边关这道口子,兵锋直指大炎腹地,宁陾在落霞谷就算赢了局面,也输了根基!”
玥迦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言有理......
宁陾欲行险,我便以奇兵破之。
此战若胜,大局可定!”
玥迦拿起凌不凡的另一封信提醒道:“夫君也提醒我们,宁陾必有后手,让我们切勿硬碰硬,需伺机而动。
你前线征战,务必小心。”
“姐姐放心,无双明白。”颜无双郑重应下。
玥迦似乎是想起什么:“宁邪依她呢?
许久未见了。”
提到宁邪依,颜无双也是苦笑:“姐姐她......自确认夫君无恙后,便将自已彻底关进了密室,说是心有所感,要不惜一切冲击大宗师之境.....
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玥迦蹙眉:“冲击大宗师?
胡闹!此境岂是儿戏?
强行为之,轻则根基尽毁,重则.....”她的话没说完,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宁邪依这是想拼命提升实力,好在终极之战中为凌不凡搏一份胜算。
颜无双有些尴尬:“妹妹我何尝不知其中凶险......
只是她的性子,姐姐你也知道,执拗起来谁也拉不住......”
“我不是怪罪妹妹,而是觉得宁邪依在胡闹,到时候你这般谁保护?”玥迦苦笑道。
颜无双点头:“无双明白的,可姐姐她一旦突破大宗师,那么对东陵而言就是多一份胜算!
倒也不能说他做错了什么,而且我这边还有其他人保护,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