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懿在阵中看得真切,心中狂喜,杀意陡生,手中长刀翻飞,连斩数人,血溅铁甲,嘶吼着突入敌阵深处。
庞槐则更为老辣,他并未全力冲杀,而是分兵三路,一路跟在李懿身后,一路在一侧佯攻,另一路绕到林外再折返回来,竟在半个时辰内,将乾军阵型撕开了数道口子。
乾军号令不一,阵型大乱,当即溃不成军,丢下一地旗鼓和近百具尸体,仓皇向林外逃窜,不论徐云霆如何叫嚷,却也指挥不动一人。
他脸色铁青,眼见大势已去,也不由猛地调转马头,率亲卫撤往密林深处。
李懿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什么狗屁的杀神,徒有虚名,传本将令……”
他正要下令追击,却被庞槐一把拦住。
“穷寇莫追!”老将长刀染血,白须在夜风中抖动,“此地已是敌军腹地,再往前,恐有更多伏兵。”
他顿了顿,遥望徐云霆遁走的方向,眉头紧锁,“另外,徐云霆何等人物,绝不会如此不堪,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李懿勒马停在原地,看着那些败退的乾军消失在夜色深处,也微微皱起了眉。他嘴上虽嘲讽,那也不过是为了提高士气,心里却不敢小觑徐云霆。
诚如庞槐担心的那样,此战赢得太过轻易,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便草草收场,反倒让他心中不安,便严肃问道:“老将军,眼下应当如何?”
庞槐看了眼天色,夜色已尽,晨曦将出,这片枫林距离乾军主营不到五十里,己方显然还处于危险境地。
“先寻一处隐蔽之所休整。”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舆图,快速扫视一遍,点在其中一个位置,“往西北二十里,伏牛岭,山势陡峭,谷岭连绵,正好藏身。”
李懿凑上前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就依老将军所言。”
他当即下令收拢军械,清点俘虏。骑军各拾旗鼓,以布囊套之,免金属撞击有声,俘者十人一串,以缰绳缚腕,待收拾妥当,日头已跳出山林。
五千轻骑押着数十名乾军士兵往西北而去,行军速度竟丝毫不逊平日。
伏牛岭,位于淮水上游,具体来说,还属于天中县的地界,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往西又与其他山脉相接,一直绵延数千里,直到雍州腹地。
其横亘在九州大地中间,与淮水连成一线,后人便以这连绵山脉与整条淮水作为分界,往北称北方,往南称南方。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此时,李懿与庞槐已经率军来至岭间一处山谷,就地休整。
日上三竿,谷中山风呼啸,二人寻一处背风的巨石后席地而坐,刚刚掏出干粮咬上一口,骑都尉带人押着三个俘虏而来。
“二位将军,人带来了。”都尉抱拳行礼,随即接连三脚,踹向三个俘虏的腿弯。
三人腿上吃痛,顿时屈膝跪地,其中一人奋力挣扎几下,见挣脱不了,便冷哼一声,脖子一梗,做出一副英勇就义之态。
“哼,倒是挺有骨气!”李懿嗤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将士松开手。他将长刀拄在地上,身子前探,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说说吧,项瞻到底伤势如何?你们军中现在是谁主事?”
那挣扎之人依旧保持原样,另外两名俘虏对视一眼,也不开口。
李懿冷哼一声,正要再说话,庞槐则抬手将他拦住,起身走到三人面前,俯身将他们拉了起来,逐一打量几眼,便来回踱起步子,淡淡道:“老夫庞槐,算起来,也是大荣三朝老臣,颇为敬重襄王之名。”
他顿了顿,站在之前那个挣扎的俘虏面前,“你们虽跟随项瞻,说到底,也算襄王部下,若老实交代,老夫可保你们不死。”
那俘虏与庞槐对视,仍保持着求死之心:“哼,既投身军伍,便早已有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要杀就杀,何须多言?”
庞槐眼睛微眯,抚了抚长须,又问:“观你言行,倒像是个读过书的?”
那人不语,庞槐也不气恼,反而呵呵一笑,接着道:“你说得不错,既投身沙场,何惧马革裹尸,只是也该死得其所,你我虽是敌人,但也只是各为其主,并无深仇大怨,我不想为难你,你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将你等近百人一并放回,如何?”
那人依旧不语。
庞槐见状,无奈一叹:“你死则死矣,家中双亲可还有人侍奉?幼弟幼妹可还有人照料?”
“哼,我是孤儿。”
庞槐微微皱眉,眼见对方油盐不进,也不禁有些愠怒。
就在此时,另一个俘虏突然嗫嚅般问道:“答了话,你真放我们走?”
庞槐一怔,下意识看向说话之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一心求死的俘虏已然厉声怒骂:“王家老二,你敢背叛陛下!”
说着话,就要抢夺身后荣军将士的马刀,可惜他赤手空拳,当即便被几人按倒。
耳听得他不住叫骂,那骑都尉啐了一口,当时就要挥刀结果了他,却被庞槐一声冷喝制止:“住手,把他先押下去,不可伤其性命!”
骑都尉领命,割下那人的一片衣角塞进其嘴里,连带另一个始终未曾开口的俘虏一并带走。
庞槐盯着那个所谓的王家老二,问道:“你愿意说?”
王老二点了点头:“我家中还有老母,大哥身有残疾,弟弟年幼,我不能死。”
“嗯,孝心可嘉。”庞槐不住点头,“老夫答应你,只要你如实回答,一定放你回去。”
“将军请问。”
“你身居何职?何方人士?从军多久?姓甚名谁?”
“小人是五军兵马司,左军讨寇将军董成将军麾下,前锋营一小卒,本是青州渔民,被征招入伍不过半年,家中行二,将军叫我王二就好。”
“半年……”庞槐暗道难怪,微微颔首,“好,王二,老夫问你,项瞻伤势如何?现在何处?”
王二嘴唇哆嗦起来,半晌才道:“陛……陛下他已昏迷半个多月,前日夜里突然呕血,性命垂危,被皇后殿下亲自护送回天中县,想来,也……也该到了。”
庞槐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李懿。
李懿也是面露惊诧,上前两步,连忙追问:“此话当真?”
“小的不敢扯谎。”
李懿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激动,不等庞槐开口,又问:“那眼下军中谁人主事?燕行之?还是徐云霆?徐云霆不是当世名将吗,昨夜松林伏击,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一连几问,问得王二一时头大,他皱眉沉默,似是在组织语言,良久,他才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军中本该由大都督徐云主事,可燕都督……燕都督他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