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女人对自己又一次羞辱宁煜差点克制不住又怒骂出声，但他转瞬间便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这不是他能逞威风的时候。
他现在唯一的目的，是活。
只要能活下来其他都还有机会。
所以宁煜再一次逼迫自己耐下性子。
他挣扎着，心中却用尽力气回忆。
这几日雨水连绵不断，天气好像也在配合着宫中的巨大变故，潮湿的气味压抑的人难受。
窗外雨声渐大。
轰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宁煜突然想起了什么，因刚刚挣扎的劳累没有力气而声音断断续续：
“还有……除了秋千还有！
婉儿……你还记得么，你第一次侍寝的时候，你怕打雷，那样柔弱的，小心一团缩在朕的怀里……还说要一辈子陪着朕……
你……你还用了朕喜欢的香，你说咱们连喜欢的香气都是一样的……
朕那时就觉得，朕与你有缘分……
婉儿，你在朕的心里，一向都是特别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充满希冀的望向沈清婉，期盼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动容。
宁煜伸出手，费力的想握住她的：
“婉儿，朕知道错了……饶了朕……
朕绝不会追究今夜，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从前那样？”沈清婉没有理会宁煜作为一个帝王向她求饶心中会经历怎样的纠结与屈辱，因为在她眼中，宁煜今夜早已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废物，她只觉得这句“像从前一样”听着无比的讽刺。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宁煜，声音冷冽如冰：
“难道皇上以为，那是恩爱、是缱绻？”
宁煜望着她。
“呵，我像个玩物一样，被你按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奴才们即便都在外面守着但是跟在旁边有什么区别？你却觉得是恩爱，嗯？”
她直起身子，看着宁煜变得惨白的脸。
“我那时毫无根基，即便在家中也是最不受重视的庶女。
对你的索取只能曲意奉承，日复一日等着你的‘恩赐’。
一辈子？你以为，我很想入宫？
我恨不得这莫名其妙困住我的狗屁牢笼早日坍塌！
你说过，你会护着我。
你说过，有你在，我不用害怕。
或许，曾经我也是有过期待的吧。
期待着真能如你所说，可以护着我，宠着我，安安稳稳的在这宫中度过一生。
可俪妃、皇后、你后宫里那些女人害我的时候，你在哪？
别人挑拨几句你便诸多猜疑，大年下的把我扔到冷宫里，任由奴才欺辱霸凌，这些不都是你做出来的事么？！
后来即便你早早封了承乾为太子，也不过是自己身子不行不得已而为之。
平心而论，若你的身子不被金幽月毁了，乾儿的太子之位，你可会给的如此痛快？
为君，你庸碌无为、好大喜功、忠奸不分。
为夫，你亦薄情寡义、顾外失内、亲疏颠倒。”
沈清婉冷漠的看着伏在案上十分狼狈的皇帝：
“宁煜，你早知今夜结局已定，又何苦挣扎。
走到这一步，无论是谁，都再没有了退路。
我，也不会退。”
宁煜尤自不甘：
“不……不！！
今夜你们声势浩大的逼宫，明日必有忠良为朕……”
“呵……”沈清婉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宁煜，你还是不懂。
若是十年前的你，我信会有人为你站出来。
但是这些年，你身子早已虚空，性情也大改。
沉迷丹药，妖道祸乱。
为了续你这条命，你做了多少荒唐事。
更别提好大喜功冒然逼着池浅出征。
以至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周边小国蠢蠢欲动，互相勾连，就等着启祥大厦倾颓他们好能分一杯羹。
若不是池浅和七王带兵得力依旧能有震慑，你以为，你这个皇帝，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
战乱不断下面的人得了机会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启祥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却不闻不问，只惦记着你的仙丹，惦记着你那肮脏的心脏！！
身子越不行你却越沉迷女色。
那些人为了迎合你的性子，给你进献美女入宫又祸害了多少原本该自由自在活在自己最好年华的少女？！
这些，你可都知道？
宁煜，你早已不是启祥那个最年轻有为的帝王。
如今你的死，是众望所归，是万民期盼。
乾儿并非篡位。
他有皇上亲自盖了玉玺的遗诏，而且，今夜并未见血，皇上身子亏空已久不能亲政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哪里来的声势浩大的逼宫？
宁煜，一切水到渠成。”
宁煜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沉默许久，殿中寂静，只闻他和沈清婉的呼吸声。
良久，他再度开口：
“你对朕，可曾有过真心？”
沈清婉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由有些惊讶，望向他。
宁煜其实自己也有些意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
面对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人，他却在卑微的询问她是否爱过。
他虽帝王，可是这一生，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被爱过。
母后关心他他知道，可他总觉得他们母子之间却总像是隔了一层膜，似有若无，细究下来却又触碰不到。
从前他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便在太后跟前愈发的孝顺尽心。
今日才知道，根本没有血缘的两人，自然是隔了什么的。
皇后虽端庄持重，对他亦敬畏有加，可他们二人，原本就是他登基之初根基不稳，而绑定的利益关系。
皇后的母家扶持宁煜，宁煜给她后位，给她的家族权利。
最初，他也尝试与她举案齐眉，可是后来，都变了。
她的家族要的越来越多，她亦是。
胡映容更是如此，抬举她，原本就是为了倚仗她父亲的兵力，所以无论她在宫中如何娇纵，他都能忍得下去。
只有沈清婉。
她刚入宫时，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好像是一个易碎的水晶，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在宫中披荆斩棘，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成长。
刚入宫时，她那些小小的心机与手段，看在宁煜眼里，好像一只猫儿一样张牙舞爪的可爱。
但是在他面前，她又愿意变回那个温柔，驯服的样子。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愿意宠着她，甚至暗中偷偷帮帮她，看着她慢慢变的更强。
那种自己调教出来的成就感，让宁煜十分着迷。
甚至，宁煜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到了家的归属感。
这让他无比珍视，愈发待她亲厚。
后来，她为他生了儿子。
承乾是那样的聪慧懂事，宁煜打心里喜欢。
他抬举她的家族，抬举她的出身，把她从一个庶女变成了嫡女，从一个常在抬举成了皇后。
他以为，即便后来自己的女人越来越多，可在他的心里，沈清婉终归是与旁人不同。他忌惮她、防备她，却心中也有她。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的走下去。
可是这些，从什么时候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