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珏并未急于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沉下心来,仔细梳理积压的卷宗,核对混乱的账目。他深知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在这盘根错节的边陲小县。
他带着苏木和两名可靠的长随,亲自下乡走访,丈量田亩,核实户籍,倾听乡民最真实的声音。
过程自然阻力重重,乡绅豪强或阳奉阴违,或暗中阻挠,甚至散布新知县年轻识浅、急于求成、恐扰民生的流言。
钟离珏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只将核查到的数据一一记录在案。
他时常在田间地头与老农交谈,询问耕种难题,倾听他们的疾苦。
渐渐地,这位没有官架子、真心想了解情况的年轻知县,开始赢得部分底层百姓的些许信任。
魏县丞等人起初还试图蒙混,但见这位年轻知县心思缜密、态度坚决,且手段老练,渐渐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敷衍。
她带来的耐旱作物种子,也由粮行免费或赊贷给愿意尝试的农户,并派人指导种植。
虽然起初响应者寥寥,但总有几个胆大或实在过不下去的愿意一试。
云洛曦的“景泰粮行”则成了宁安县的一股清流。它不仅稳定了粮价,让普通百姓能吃上平价粮,其收购山货、雇佣妇人的举措,更是让许多家庭有了微薄却稳定的进项。
百姓都称赞“景泰粮行”的东家是个大善人。
不过,这都是她培养的人负责,没有人知道这“景泰粮行”真正的东家是知县夫人。
跟着云洛曦一起来塬州的除了负责“景泰粮行”的章丘,还有凤岚,她是云洛曦培养的五人中唯一的女子,能力却不输任何一人,当初买下她的初衷是想买一个伺候生活起居的丫鬟,可相处后发现她的特别之处,就开始着重培养她的经商能力。
凤岚一来,“云记”开始扎根宁安县,将宁安的杂粮、干菇、药材等特产销往外地,换回本地需要的布匹、铁器等物资,杂货铺成了“云记”最受底层百姓欢迎的店铺。
夜晚,知县后宅的书房总是亮着灯,夫妻二人时常对坐,交流日间所得。
云洛曦将一杯参茶放到钟离珏手边,钟离珏接过茶,握住她的手揉了揉:“辛苦夫人了。我这边核查田亩,也发现了几处大户隐田匿户的端倪,只是证据尚不全。他们抱团得紧。”
“不急,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云洛曦微笑。
“眼下,水是关键。”
钟离珏点头,“我已查阅旧卷,前朝似有在此修渠引水的记载,只是工程浩大,未能竟全功。若能找到故道,加以疏浚修缮,或可解部分旱情。”
“这是个方向。”云洛曦赞同,“此外,我想……或许可以办个女学。”
两人都有此想法,可谓是一拍即合。
但钟离珏深知此事不易,他沉吟片刻后道:“县衙这边,我设法拨一小笔款项,再寻个合适的由头,以免阻力过大。”
有了知县大人的支持,云洛曦说干就干。
她以知县夫人的名义,出资在县城开设了第一所蒙学,专收女童,免学费,还提供一顿午膳。
消息一出,非但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踊跃报名,反而引来了诸多非议和阻力。
“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什么书?”
“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肯定是知县夫人闲着没事干,瞎折腾!”
“免费?哪有那么好的事?怕不是有什么歪心思!”
许多人家宁愿让女儿在家干活、带弟弟妹妹,也不愿送她们去学堂。
甚至有些顽固的老学究跑到县衙前,说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暗示钟离珏纵容夫人败坏风气。
质疑、嘲讽、污蔑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最初几日,学堂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胆大的贫家女,被那“免费午膳”吸引,怯生生地站在门外张望,却被家人或路人呵斥拉走。
钟离珏却力排众议,坚决支持云洛曦。
他亲自撰写告示,阐明读书明理对女子、对家庭、对后代教育的重要性,并将女子学堂纳入县衙“教化”的一部分,给了它官面上的认可。
云洛曦则亲自上门,耐心地与一些相对开明的家长沟通,并让第一批愿意来的女童,穿上整洁的学堂衣服,吃上饱饭,偶尔还能带一块糖回家。
慢慢的,看到实惠,且知县夫人是动真格的,并非玩笑,一些观望的人家才开始试探着将女儿送来。
学堂从最初的寥寥数人,渐渐增加到几十人。
与此同时,“云记”的工坊也开了起来。
纺织作坊、玩偶刺绣坊、食品加工坊陆续招工,优先聘用女子。
这再次引发了轩然大波。
男子们普遍反对: “女人都出去干活,谁做饭洗衣?”
“工坊里男女混杂,像什么话!”
“挣那点钱,丢了祖宗的脸!”
面对阻力,钟离珏宣布:但凡有女子在工坊稳定做工满三个月者,其家庭中可有一名男丁优先获得砖窑、石灰窑等需要重体力劳动场所的应聘资格。
此招一出,反对的声音瞬间小了一大半!
砖窑、石灰窑的工钱可比女子在工坊挣得多得多,而且是更“体面”的男性工作。
对于那些贫苦人家来说,吃饱饭、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很快,不少原本激烈反对的丈夫、父亲,开始扭扭捏捏地催促自家女人、女儿去工坊报名,甚至出现了婆母主动送儿媳来的景象。
当然,依旧有固守陈旧观念的人家嗤之以鼻,但变革的种子已经播下,并开始悄然发芽。
宁安县的风气,在钟离珏的仁政和云洛曦的巧思下,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
夫妻二人的名声也越来越好,百姓私下都称钟离珏为“钟青天”,称云洛曦为“活菩萨”。
此时,发生了一桩案件。
一户人家的女儿被邻村富户欺辱,女孩家人告到县衙,那富户却反咬一口,诬蔑女孩不检点,并利用女孩不识字、无法清晰陈述细节以及家人此前按过手印的一份模糊文书作为“证据”。
钟离珏明察秋毫,顶住压力,最终公正断案,严惩了富户,为女孩伸张了正义。
云洛曦借此机会,再次大力宣扬女子读书识字的必要性:“若她识字,便能看懂文书,不致受骗;若她能言善辩,便可清晰自辩;若人人知法明理,恶人便不敢如此嚣张!”
此案成为了推动女子教育的契机,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让女儿有点学识,并非无用,关键时刻或可自保。
女子学堂开始向乡村延伸,虽然过程依旧缓慢且充满挑战,但障碍正在被一点点推开。
钟离珏则着力于改革赋税,减轻百姓负担,鼓励垦荒,兴办县学,教化百姓。
一年后,宁安县境况已有明显改善。
水利修缮了不少,新渠虽未完全贯通,已能灌溉部分土地。
工坊的兴起让许多家庭有了活钱,市面也渐渐繁荣起来。
夜晚,县衙后宅。
烛火下,钟离珏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揉了揉眉心。一双手从身后伸来,替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他放松地向后靠去,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疲惫却满足:“夫人,今日又辛苦你了。若无你那些新奇点子,宁安县绝不会变化如此之快。”
云洛曦轻笑:“夫君在前为民请命,我在后略尽绵力,何谈辛苦?”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只是夫君莫要太过劳累,不然……娇娇会心疼的。”
她故意拉长了娇软的尾音。
钟离珏眼神一暗,转身便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有娇娇此言,为夫便不累了。” 他抱起她走向内室,“只是今日公文批阅完毕,春宵苦短,娘子是否该犒劳一下为民操劳的夫君了?”
红帐落下,一室春光。
云洛曦在系统空间用70积分兑换了双胎丸悄悄服下。
两月后,她被诊出喜脉。
钟离珏得知消息时,先是愣住,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他猛地抱起云洛曦转了一圈,又立刻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足无措地问:“我、我没碰着你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想吐吗?”
喜悦、担忧、紧张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像个得到宝贝却怕摔了的傻小子。
整个孕期,钟离珏几乎成了“宠妻狂魔”。
只要在家,必定亲力亲为地照顾云洛曦,端茶送水、揉腿捏肩,恨不得事事代劳。
公务再繁忙,也会准时回府陪她用膳,同僚打趣他简直被夫人吃得死死的,他非但不恼,反而正色道:“内子为我生儿育女,辛苦异常,我等男子多加体贴乃是本分。再者,”他笑了笑,说出了一句日后广为流传的话,“爱妻者风生水起,亏妻者百财不入。夫妻和睦,家宅方能安宁,方能安心为朝廷效力。”
这话传开后,竟悄然影响了当地不少百姓的观念,对待妻女的态度也潜移默化地有所改变。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生产那日,钟离珏不顾“产房乃血污之地,男子不宜入内”的规矩,坚持守在产房内。
他紧紧握着云洛曦的手,看着她因阵痛而苍白的脸,心疼得眼泪直掉,比云洛曦这个生孩子的哭得还要凄惨。
“洛洛,疼你就咬我……我们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云洛曦其实服了无痛分娩丸,并没觉得多痛,但为了不显得太异常,只好配合着呻吟,看到他哭得稀里哗啦,忍不住虚弱地调侃:“别哭了……好丑……”
钟离珏连忙擦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我不哭,不哭。”然后想到什么,赶紧出声安慰,“夫人最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
话音未落,看到稳婆处理血水,他又吓得脸色发白,眼泪再次决堤,边哭边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经验丰富的稳婆都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县太爷,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忍不住感叹:“老身接生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疼媳妇的爷们!夫人真是好福气。”
又劝道:“大人放心,夫人胎位正,力气足,定会平安的。夫人,您再用点力!”
终于,在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中,一对健康的姐妹花先后降临人世。
钟离珏喜极而泣,差点虚脱在地。
看着两个皱巴巴却红润的小女儿,又看看疲惫却含笑的妻子,男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傻笑和掉眼泪,小心翼翼地亲亲夫人,又看看女儿,觉得人生圆满至此,夫复何求。
消息传回青州,云家人又喜又忧,喜的是添丁进口,还是难得的双生花,忧的是云洛曦生产是否伤了身子,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看。
赵婉儿、柳飞絮等好友也送来了厚厚的贺礼。
而京城的五皇子府内,云溪的处境却愈发艰难,不知何时起,她性子变得越发古怪,易怒多疑,喜怒无常,加上始终无子,又因侧妃身份心中憋闷,屡屡与五皇子其他姬妾发生冲突,言语间常带怨愤。
五皇子对她那点旧情早已消磨殆尽,越发厌弃,她活得压抑痛苦,时常咒骂他人,身边伺候的人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她的霉头,下场凄惨。
宁安县衙的后宅里,却充满了奶娃娃的啼哭和笑语。
钟离珏处理完公务,最大的乐趣就是围着妻女打转。
他看着云洛曦耐心地哺育孩子,看着两个小女儿一天天变得白嫩可爱,只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岁月如流,宁安县在钟离珏的勤政与云洛曦的巧思经营下,日渐焕发出勃勃生机。
而知县府后宅,更是充满了寻常百姓家般的烟火气与欢声笑语,尤其是一对双生姐妹花——钟离斐与钟离颖的降生,更是为这个小家庭增添了数不尽的乐趣与忙乱。
尽管有乳母和丫鬟帮衬,初为人母的云洛曦仍坚持亲力亲为许多事。
她深知这个时代育儿知识的局限,便凭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空间里有限的资料,格外注意卫生、营养和早期启蒙。
强身健体丸和启智丸更是早早喂她们服下。
这里的医疗条件可跟京城没得比,她不能冒一点险。
云洛曦嫌弃传统的尿布不便,又不能用空间里的纸尿片,画了图样让“云记”工坊用最柔软吸水的棉布做了许多“尿戒子”,还缝了防水隔层。每次换洗方便,两个孩子总能保持干爽。
钟离珏第一次笨手笨脚给女儿换尿布时,被小女儿滋了一身“黄金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云洛曦笑得直不起腰,丫鬟们也都忍俊不禁。
不过,这点难不倒立志要当慈父的钟离珏,他苦练换尿布技能,很快便做得有模有样,还得意道:“为夫这也算是‘为民解忧’了,解我家小斐儿、小颖儿之忧。”
钟离珏最常做的事便是把孩子放在摇篮里,他轻轻推着,或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或是低声背诵《诗经》、《论语》。
说也奇怪,他低沉温和的声音似乎真有安抚魔力,孩子们往往很快便能睡着。
云洛曦却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