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胞胎两岁时就展现出过人的记忆力。
这日傍晚,他终于将手头最紧急的几桩公务暂时理清,拖着疲惫却轻松了些许的步伐回到后宅。
刚踏进院门,两个穿着粉色小袄、像年画娃娃般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便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从廊下冲了过来,精准地抱住了他的腿。
“爹爹!” 异口同声的奶音,甜得能沁出蜜来。
钟离珏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他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宝贝女儿稳稳抱了起来,一边脸颊亲了一口,胡茬惹得两个孩子咯咯直笑。
“小斐儿,小颖儿,今天有没有乖乖听娘亲的话?” 他声音不自觉放得极软。
姐姐斐儿用力点头,小脸认真:“斐斐乖,妹妹也乖。”
妹妹颖儿则搂着爹爹的脖子,迫不及待地宣布:“爹爹!玩!出去!”
钟离珏一愣,随即想起月前某个休沐日的早晨,他见春光甚好,确实随口许诺过,等下次休沐,要带她们去城郊新辟的杏花林看看。
他自己都快忘了这茬,没想到小家伙竟记得如此清楚。
他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蹭了蹭小女儿的脸蛋:“小颖儿还记得爹爹说过要带你们出去玩?”
颖儿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记得!杏花!看花花!”
斐儿虽然没说话,但那双酷似云洛曦的琥珀色眸子里,也盛满了同样的渴望,安静地望着爹爹。
这时,云洛曦从屋内走出,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父女三人。
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咱们钟离大人日理万机,怕是早把答应孩儿们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可怜斐儿和颖儿,可是掰着小手指头数了好多天呢。”
钟离珏被妻子打趣,耳根微红,连忙对女儿们保证:“爹爹没忘!明日!明日爹爹就休沐了,一定带斐斐和颖颖去看杏花,还要去野膳,好不好?”
“好!” 两人欢呼一声,搂着爹爹的脖子左右脸各亲了一口,糊了他一脸口水。
看着女儿们开心的模样,钟离珏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三岁时,两个小丫头已能将《三字经》、《百家姓》背得滚瓜烂熟,吐字清晰,逻辑分明。
钟离珏闲暇时抱着她们坐在膝头,随意起个头,姐妹俩便能奶声奶气地接下去,常常引得他开怀大笑,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
千字文这般相对艰涩的蒙学读物,她们也能理解大意,记住其中大部分内容。
到了四岁,姐妹俩的聪慧更是显露无疑。
云洛曦亲自挑选了百首意境优美、朗朗上口的诗词,稍作讲解,她们便能很快记住,并能大致理解诗词中的画面与情感。
原本这个年纪该送去学院启蒙,可正好赶上钟离珏在宁安县任上勤勉六年的时间。
六年再考,考评又得了“称职”的上等评价。
因其治理边陲小县成效显着,且展现了出色的理政能力,被擢升为塬州正六品同知,辅佐知府管理事务。
去塬州之前,前境传来了好消息。
西北边境,持续数年的拉锯战也终于迎来了转折。
镇北军在稳扎稳打中逐渐掌握主动,一次精心策划的决战,重创羌国大军,迫使羌国遣使求和,边境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捷报传进京城,朝廷论功行赏,一批战功卓着的将领奉诏入京受封。在长长的功臣名单中,“云墨”这个名字,赫然在列。
塬州城外二十里处,一片地势平缓、靠近水源的旷野上,已然扎起连绵的营帐。旌旗招展,号角声声,得胜之师虽难掩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股肃杀威严之气,依旧令人心生敬畏。
钟离珏和云洛曦乘坐马车,带着一双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女儿,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营区之外。
分别八年,两人再次见面。
钟离珏的马车刚在营区外停稳,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云墨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他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眉宇间添了沙场磨砺出的坚毅与沉稳,但在看到云洛曦时,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小妹!”云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急切地将云洛曦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见她气色红润,眉眼间尽是安然幸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眼眶却忍不住红了,“好,好,看到你好,四哥就放心了!”
“四哥,好久不见。”云洛曦心情也有些激动,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八年离别,担忧挂念,此刻尽在不言中。
激动过后,云墨目光一转,落在了云洛曦身侧的钟离珏身上。
他眉头微挑,想起多年前在乡下,这小子还眼巴巴地想跟自己称兄道弟,让自己喊他“大哥”的情形,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云墨故意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又略带得意的姿态,拍了拍钟离珏的肩膀:“咳!钟离大人,别来无恙啊?如今见了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小子,当年你让我喊大哥,如今我可是你实打实的四舅哥!
钟离珏被他拍得一个趔趄,看着大舅哥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当年的“黑历史”,俊脸微红,摸了摸鼻子,无奈又恭敬地拱手,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四哥。”
这一声“四哥”喊得清晰响亮,云墨顿时心花怒放,憋了多年的那点“郁气”瞬间烟消云散,忍不住放声大笑,用力又拍了拍钟离珏的肩膀:“好!好妹夫!这才对嘛!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感染了众人,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斐斐,颖颖,快叫四舅舅。”云洛曦柔声对女儿们说。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点儿也不怕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穿着威武盔甲、笑声洪亮的舅舅。
她们早就听爹娘说过,这位四舅舅是大将军,保家卫国,厉害得很。
姐妹俩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子,奶声奶气齐声喊道:“斐斐\/颖颖给四舅舅请安!四舅舅好!”
那乖巧可爱的模样,甜糯糯的声音,瞬间击中了云墨的心。
他这位在战场上见惯生死、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蹲下身,想抱抱她们,又怕自己一身戎装硌着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笨拙地摸摸她们的头。
“哎!好!好!斐斐和颖颖真乖!四舅舅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用红布包着的小礼物递给姐妹俩:“来,四舅舅给的见面礼,看看喜不喜欢?”
姐妹俩接过,打开红布,里面竟是两把打造得极为精巧的迷你匕首!匕首鞘上镶嵌着漂亮的彩色宝石,手柄大小正适合她们的小手握着。
“好漂亮。谢谢舅舅!我好喜欢。”两人异口同声。
“以后谁敢欺负你们,亮出来吓唬他!”
云洛曦见状哭笑不得,“四哥,哪有送小姑娘这个的?”
云墨挠挠头,憨厚一笑:“防身嘛!咱家的姑娘,文静要有,胆气也不能缺!”
众人都笑了起来。
云墨将众人请入临时安排的营帐叙话。帐内陈设简单,却打扫得干净整洁。
兄妹二人闲聊,云墨讲述边关战事的惊险、将士们的英勇,云洛曦则细说家中父母兄长安康、青州“云记”的发展以及自己在塬州的种种。
云墨知晓妹妹现在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遍布大江南北,更是感慨万千:“小妹,你真是……让四哥不知说什么好!当年那个需要家人爱护的小丫头,如今竟成了边军将士的‘幕后功臣’!”
云洛曦微笑摇头:“四哥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倒是四哥,这些年受苦了。”
钟离珏在一旁补充道:“四哥英勇善战,如今功成名就,入京受封,实至名归。岳父岳母和几位兄长若知,不知该有多高兴。”
提到家人,云墨眼中泛起思念,“是啊,等京中事了,我定要回青州好好看看爹娘和哥哥们。”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临别时,云墨郑重地对钟离珏道:“妹夫,我将小妹和两个外甥女,就托付给你了。”
钟离珏握住云洛曦的手,神色无比认真:“四哥放心,洛洛和孩子们,就是我的命。只要我在一日,必护她们周全喜乐。”
云墨重重拍了拍钟离珏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又抱了抱两个外甥女,才与他们挥手道别。
云洛曦掀开车帘,望着兄长还伫立在原地的身影,眼眶倏地湿润,她的四哥,已然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国之栋梁。
“以后还会见面的。”钟离珏柔声安慰。
云洛曦:“我知道。”
他们当然会再次重聚,只是不知是何年。
交接完宁安县的事务,钟离珏要去塬州府城上任,马车从巷子出来,主街道两旁竟聚拢了不少百姓。
他们手中没有华丽的仪仗,只有自家地里刚摘的瓜果、新蒸的馍馍,甚至还有孩童举着刚采的野花。
几位须发皆白的耆老在最前面,颤巍巍地捧着一把古朴的万民伞。
“钟离大人,夫人,一路平安啊!”
“多谢大人、夫人为我们宁安做的实事!”
“这伞您收着,是我们宁安百姓的一点心意!”
呼声高亢,真挚恳切。
钟离珏连忙下车,深深揖礼。
云洛曦也掀开车帘,对着众人微微颔首,心中亦有些动容。这六年来,点点滴滴的付出,终究是换来了民心。
车队重新启程,钟离珏坐回车内,久久沉默。
云洛曦见他眼眶微红,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是好事,证明你这父母官做得称职。”
钟离珏反手紧紧握住她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开心的不止是因为他没辜负百姓的信任,更是实现了十一年前,他在心里悄悄许下的承诺。
她那么好,他要让她生活的地方变得更好,让她满目皆是繁花盛景,让她所到之处皆有欢声笑语。
塬州府城城墙高厚,街市纵横,人流如织,比宁安县城繁华数倍,但细看之下,依旧能感受到边陲之地特有的粗粝和紧张氛围。
知府姓王,是位在西北任职多年的老官僚,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稳重精明。
不过他对钟离珏颇为客气,钟离珏在宁安县六年,将个贫瘠下县治理得颇有起色,考评连得“称职”,其能力与务实作风,王知府早有耳闻。
他并非嫉贤妒能之辈,反而乐见有能力的下属辅助,共同应对塬州面临的边防压力、民生困顿等难题。
此地民情复杂、政务繁难,尤其需要能脚踏实地、勇于任事的干才。
钟离珏就是这种干才。
新的环境对双胞胎姐妹钟离斐和钟离颖来说,充满了新奇。
塬州府城的官学规模远胜宁安,且设有专门的女学。姐妹二人虽年纪尚小,但在父母启蒙下已远超同龄孩童,很快便被允许入学。
她们过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在学堂中崭露头角,常能提出独到见解,深得夫子喜爱。
姐姐斐儿沉静好学,妹妹颖儿活泼灵动,两人很快便结识了新的玩伴,融入了府城的生活。钟离珏和云洛曦见女儿们适应良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塬州同知府邸的后花园,虽不及京城园林精巧,却也别有几分边塞的疏朗气象。
初夏午后,阳光透过胡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亭子里,云洛曦一袭月白轻衫,纤指拨弄着琴弦,淙淙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带着几分慵懒与惬意。
亭外空地上,钟离珏身着常服,手持一柄青锋长剑,随着琴音的节奏舞动。他身姿挺拔,剑势时而凌厉如松,时而飘逸若风,虽非沙场战技,却自有一股读书人舞剑的儒雅与劲健。
剑光闪烁间,与他平日处理公务时的沉稳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