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可能真的存在过神。
根据最古老的传说和记载,从那遥远的第一代开始。
那些最初的智慧者们,他们曾经真正见过神,与神交谈,接受神的指引。
第二代人也接触过神。
少数第三代人可能也见过神。
但到了第四代,没有亲眼见过神,更没有人亲耳听过神的教诲。
说从那时开始,所有人对神的了解全部都靠长辈的言语和书籍。
那些第一代,第二代人记录下来的神的教诲,被整理成文字,汇编成册。
这部分就叫“经”。
到现在,那些曾经口口相传的言语,也都被后人整理,补充进了“经”中。
世界现在的所有规矩。
智慧者与愚昧者的划分、土地的分配、祭祀的仪式、社会的等级全部都是从“经”里面学来的。
“经”是神留下的唯一遗产,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法律。
违背“经”,就是违背神。
“经”里面重点强调了,愚昧者不能学习,不配掌握神的智慧。
历代的智慧者和愚者者都将这条规定奉为圭臬。
因为这是神亲口说的,至少,第一代人是这么记录的。
现在草强制愚昧者学习,和“经”上面的内容冲突了,这就引起了智慧者们的反对。
包括这位老贵族。
草之前做的其他事情,因为“经”上面没有明确禁止,所以他一句这是神的旨意,大家就会相信。
也没有人会闲的没事反驳,最多就嘲笑一下。
“经”上面的规定就是神的规定。
你说你让愚昧者学习是神的旨意,但神已经规定过了愚昧者不能学习。
那你觉得是神的规定错了,还是你传达的旨意错了?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如果草承认神的规定错了,那他就是在亵渎神,会立刻失去所有权威。
如果草承认自己传达错了,那他之前建立的所有“赐福者”形象都会崩塌。
就这个问题,两人开始辩论。
辩论的范围离不开那些“经”。
草必须要在“经”的范围内辩赢,超出这个范围就失去了意义。
但草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段时间他疯狂学习宗教知识。
他不仅读了这个世界的“经”,还读了颜疏凌给他的其他宗教典籍,研究了那些经典是如何被解释和再解释的。
所以,他并没有承认神的规定是错的,也没有承认自己传达错误,而是说是其他智慧者将神的规定理解错了。
神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你们。
接下来的辩论,草对这个老贵族完全是降维打击。
哪怕这个老贵族对“经”非常了解,几乎能背诵每一段话,但在草面前,他完全不是对手。
因为他只死读“经”,把“经”当作一成不变的、死的教条。
但草不同。
草知道“经”已经死了,但它同时也是活的。
说它死了,是因为“经”的文字已经固定,不会再改变。
说它活着,是因为“经”可以被解释。
而解释的权力,在于解释者。
这是草在颜疏凌给他的那些书上学到的,特别是研究宗教改革史的书籍。
各种教派如何根据不同的诠释,从同一本经典中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还有夏国古代的经学传统。
六经注我,而非我注六经。
不是让自己去适应经典,而是让经典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有了这个能力,那些死去的“经”就不再是草的敌人,而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草用一句又一句“经”中的话,重新构建了一套完整的逻辑。
让愚昧者学习,不是违背神,而是实现神的恩典。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经”中的依据,每一个逻辑都环环相扣。
老贵族完全被压制了。
他翻着“经”,想要找到反驳的依据,但每次他引用一段话,草都能找到另一段话来反驳。
而且草的解释更加自洽,更加合理。
这个老贵族有点动摇了。
草乘胜追击,将旧的观点一点点撕碎,甚至不断强调那是对神的误解。
“所以……所以……”
老贵族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愚昧者应该学习!”
“这才是神真正的意志!”
草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赢了。
这个老贵族是王城外对“经”最了解的人,在智慧者中有很高的威望。
说服了他之后,草就只需要去说服王城里的那些人了。
不过,草并没有因为这次胜利而掉以轻心。
他很清楚,王城里的人不会像这个老贵族这样好对付。
这倒不是担心在辩经上辩不赢他们。
凭借他现在对“经”的理解和诠释能力,他有信心在神学辩论中战胜任何人。
毕竟,他可是学习了很多先进的方法。
他真正担心的,是王城里可能有聪明人。
那些真正聪明的人可能会跳出的框架,不去纠缠那些神学问题。
他们可能会直接意识到,让愚昧者学习,会给现有的统治阶层带来什么后果。
如果愚昧者都学会了识字,学会了思考,那智慧者和愚昧者的界限在哪里?
如果没有了这条界限,整个社会的等级体系就会崩塌。
那些贵族的特权,那些世袭的地位,那些理所当然的剥削,都会失去合法性。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但是,他们真的是敌人吗?
在回自己领地的路上,草又翻开那本书。
那些可能意识到真相的聪明人,真的会成为他的敌人吗?
未来可能是敌人,但至少现在不是。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们真的会思考,甚至可能理解了社会的本质。
草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一个讽刺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智慧者和愚昧者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大多数智慧者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凌驾于愚昧者之上。
他们是真的认为自己天生就高人一等,愚昧者就应该为他们服务。
他们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个体系,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体系的合理性。
他们只是简单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享受着特权。
这些人,和那些盲目服从的愚昧者,有什么区别?
都是被“经”洗脑的人,都是不会独立思考的人。
唯一的区别,只是一个在吃人,一个在被吃。
但那些真正聪明的人,那些能够看穿体系本质的人,他们不一样。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
他们知道智慧者的特权来自哪里。
他们知道这个体系是可以改变的。
这样的人,可能会成为盟友。
因为他们聪明,他们会思考。
改革虽然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但草可以给他们画饼,在稍微恐吓一下,把部分人拉到自己这边。
草又一次翻开那本书,翻到关于“矛盾”的章节。
他在边缘写下一行字。
“当前主要矛盾:蒙昧与启蒙”
“次要矛盾:既得利益者与改革者”
“策略: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孤立最顽固的敌人”
写完后,他想到自己领地内的愚昧者还在学习,又想到其他领地的愚昧者也会开始学习,忽然就笑了。
种子已经种下了。
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无论会遇到多少敌人,这颗种子都会生根发芽。
因为一旦人们学会了思考,就再也回不到盲目服从的状态了。
这是不可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