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林岚剑道破碎，他留下了五道剑意，一道用于求生，一道杀了平城香街恶贯满盈之人，一道在东林山斩杀布楚及万俟云带来的杀手，一道在风谷逼退二境鬼修，最后一道，他专门为林子离而留。
平台周围众人之中，君归突然抬起了头，连怀中长剑都差点坠落，观战平台上从没有一刻如此安静，直到片刻之后，才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轻轻惊叹道：“这是，剑道巅峰！”
前几日林岚第二次找上了三公，以试验阵法为代价换得了一个进入寒门在封存的轻鸿剑周围布下阵符的机会，三公是个天才不在乎被发现的后果，而对林岚来说，从此刻起，什么后果都不重要了。
林天御眉心锁起，就在那位老者的话音落下时，林岚也抬起了剑，轻鸿剑吟阵阵，不知是在喜悦还是在悲鸣。
他执此剑守护了林家三年，轻鸿是守护之剑，在他将剑锋对准林家开始，他的剑道便破碎了。
任何的术法在轻鸿剑下都是徒劳挣扎，任何所谓的天骄在真正的天才面前都显得相形见绌，林子离面对剑锋一退再退，他眼底金芒狞亮，掌中攥紧了一枚玉符。
也许是预料到了此刻情形，林天御给他的守护玉符被他始终带在身上，可一旦动用就意味着不战而降，林子离轻轻咬牙，在剑锋逐渐取代他的视野时，他不禁轻喝道：“离火！”
一只赤红的朱雀展翅，发出了一道嘹亮的啼鸣，剑光与火焰各自割据半片平台，两道力量在碰撞中愈演愈烈，中央平台上的众人已不得不各自散开，撑起了各色防御术法。
“林公子，你该不会这就要认输了吧？”林岚微笑道。
有轻鸿剑在手，他的剑意足以匹敌乐天上境之修，而且在这看似胶着之际，林岚的身形似乎模糊了一下，林子离忽然抓不住他了，他的气息像是从感知中消失了一般，就连离火也蓦然失去了阻力，在林子离的视觉中穿越了林岚奔向远方。
林岚依旧笑着，像是当年的小小孩童，站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朝他招手。
林子离眼底金芒流转，不含杀意藏于虚空的轻鸿，和林岚的惑瞳简直相得益彰，这个少年天才迟到了十年的一剑，依旧不是他可以抵挡的，林子离手中用力，捏碎了玉符。
“叮——”
轻鸿与一层金色涟漪碰撞，近在耳畔的嗡鸣让林子离耳朵生疼。
可他意外地看到轻鸿剑断成了两截，一半在林岚手中，摩擦过玉符激荡的金色涟漪落下，另外一半被击飞远远地抛出，随后在空中转过几圈刺入平台，剑吟阵阵，像是哀鸣。
林子离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剑主断剑，眼前的这个剑道天才，到底是抛弃了剑道。
林岚兀自笑了笑，他用最后一道剑意斩断了轻鸿剑，这柄守护着林家的剑已经不存在了，就像他与林家彻底一刀两断，他若想报复林家，无需借助林家给予他的力量，他会用自己的方法。
“玉令？”林岚看了一眼断剑上的残血，林子离在他的幻术下待得久了一时片刻，还是被划破了一道伤口，不过这种小伤他应该觉得不痛不痒吧，“林公子本就是林家年轻一辈第一人了，居然还带着这种东西。”
“这你可冤枉大哥了，”林子离还没说什么，从林岚头顶上悠悠然飘过的林玄探着脑袋道，“别说林家，其他的人谁身上没几枚玉令了，哥他才一枚，算少的了！”
林岚额上青筋一跳，冷冷朝头上看去，林玄顿时缩回了脑袋。
“这一战，我认……”
“别急呀哥，”林岚顿了一下，“抱歉，是林大公子……按照规则我用了灵器你用了玉符，也就是一个战平的结果，不如我们各凭本事重新比一次？”
林子离看着林岚一成不变的笑容，他忽然意识到后者是故意先用轻鸿剑意消耗掉自己的守护玉符。
他林子离到底是寒门才子林家第一人，自视甚高，岂会同他人一样揣上数枚玉符，林岚笃信这一点，更有林玄无意为他证实，接下来才是他真正的复仇。
“用不着，我无需虚名。”林子离抬眸看了林岚一眼，像是在嘲弄他自排位倒数第五一路挣扎上来，不过为了一个虚名。
林子离毫无留恋径直离开，徒留林岚在平台中央垂眸而立。
吴莫愁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结局，却见林岚的指腹抹过断剑上的鲜血，轻轻擦在了自己的唇畔，他的眼底深处似乎出现了一朵凋零的红花，他浅浅一笑，调转断剑扎向了自己心口。
走回人群的林子离忽然步伐一个踉跄被云忧香扶住，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不可置信地按上心口，然而衣衫下仿佛喷涌而出的鲜血还是迅速在他的衣袍上晕出一片血色。
“无相，你在做什么，还不停下？！”吴莫愁冷声质问道，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灵力袭来。
符纸刹那连结成阵，然而都挡不住灵力的冲击，不过在其即将轰击在林岚身上前，林岚身边的风声骤急，将那道灵力分散到了他处。
林岚抬起头，不知看的是出手的林天御还是在他身侧垂手而立的徐若清。
“老爷，他和大公子如今定是性命连结，您可别冲动呀！”在林天御的另一边，老仆松了口气劝道。
林天御的眸色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相王是在担心我与林公子同归于尽吗？”林岚忽然弯着眼睛笑道，“请放心，林公子一定走得安详，而我，未必会死。”
话音未落，林岚握着断剑再度刺入自己心口几分。
断口不如剑锋锐利，探入心脏如撕裂血肉，林子离疼得面色煞白，可林岚垂着目光，唇角带着微微的笑，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
“慢着，”林天御还是开了口，他缓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一位寒门长老不知何时来到了中央平台为林子离治疗，不过断剑在林岚手中，即便他能暂时恢复也不过多撑过一阵。
林岚没在意，抬眸朝着林天御笑着，“王爷误会我了，我岂是这种小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只要如此。”
林天御眯起眼，林岚顿了一顿，又道，“或者您可以告诉我，我所以为的仇恨，其实并不存在，是我误解了，那么你们是要我跪地道歉也好，自戕谢罪也罢，我都别无二话。”
林天御陷入了沉默，林岚拔出断剑，九冥诀和下等丹药的药力早已将他的伤口修补得七七八八，即便失血多了点，可再坚持一时半刻也不成问题，而术法彼岸双生的时间还很长，他有的是耐心。
“王爷应该不会用些拖延时间的把戏吧，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吓着了我，或者我觉得术法即将失效性命受到威胁之类的，”林岚眉眼一弯，“我很乐意有林公子为我陪葬。”
神游太虚之境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任谁也不会料到在此前被众人所轻视的少年，与林子离对战两招，林子离招招败落。
演武榜不知是何人所设，竟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排位战第二具有慧眼，此刻看来，林岚这个第一，名至实归。
只是他抱着死志而来，大选只是他复仇的手段。
林天御面上依旧刻板严肃得面无表情，眼底交织着冷寂晦暗的复杂情绪，这样的表情，林岚看不明白。
可他还是艰难缓慢地开了口，“你想复仇，本王接着，只有能力不济之人，才会嚷着父债子偿。”
林岚握着断剑的指节微微泛白。
“父亲！”
林子离忽然出声，似乎想打断林天御集中仇恨的打算，但他的声音无人注意，因为太虚之境中突然传来了几道雷鸣，整个空间都渐渐地暗了下来。
林岚蹙起了眉心，抬起头却没有看到乌云汇聚，或许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其他人也被这道雷声吸引，抬头向空无一物的上方看去。
忽然空中似乎隐现起了雷光，林岚眯起了眸子，眼底的红花花瓣在逐渐凋零，速度很慢，距离彼岸之术的结束还有不少的时间。
忽然林岚感到视野一亮，甚至可以说是明亮的刺眼，旋即从左眼传来了一道恐怖的痛楚，最为脆弱的部位像是受到了针扎蚁噬火灼的疼痛，从眼睛扩散到了整个脑袋。
“啊——”
两道惨叫几乎不分前后地同时响起，可就在这时彼岸之术仿佛因为林岚的失控自行中断，林子离虽然痛苦了许久，但终于是缓了过来，而林岚双手捂着左眼，断剑落地，咬死了牙关不肯再出声。
“彼岸双生之术，创立于大皇朝长乐282年……”
洪亮威严的声音像是晨钟回荡于天地，言辞间不存在任何情感，至公而无情。
“……此术自即日起列为天地禁法，铭刻大道，今日对创立者小施惩戒，如有再现之人，天诛地灭！”
雷霆自虚空中逐渐隐匿了下去，可痛楚在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林岚透过汗湿的发丝朝四下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可与方才不同，形式逆转，此刻他才是等待审判之人。
“这莫非是，大道之音？！”人群中有人回过神来。
林岚则恨恨地磨了磨牙。
贼老天，你是不是太偏心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