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徐行良久,忽见危崖之下,隐现一个山洞。从不欠心中起了顾虑,恐或有诈,乃示意静月先行。静月会意,他提着灯笼,踏入洞中。
但见其内豁然开朗,穹窿如盖,高可及丈。石壁之上,八盏烛灯依次排布,像是刚刚更换不久。
洞中央有石台一方,其上有茶具陶碗,木勺杂陈,虽无雕龙画凤,然质朴可观,颇为实用。更见石台之上,棋盘隐现,乃是用指头在石头上雕刻,经年累月摩挲而成。
石台之侧有个一个石床,四角如削,床面平滑如镜。床上厚铺着干草,其上又盖着数张兽皮。床畔不远,放着一座炭炉,洞内温暖如春,实在是休憩的佳所。
静月转身对从不欠说:“此乃峨眉历代掌门闭关修身之地,庵中有弟子常来洒扫,里面绝无蛇鼠虫蚁。今夜施主可安住在此,至于剑谱,施主可暂交于我,明日我即派人依样镌刻于石壁之上。”
从不欠道:“毋须如此烦琐。”
说着,他轻轻展开宝卷,真气如潺潺溪流,自丹田而出,循着手太阴经脉缓缓游走。他神色一凛,屏气凝神,周身气息内敛,继而,他猛然发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一处石壁之前。
立于壁前,从不欠凝视石壁片刻,而后缓缓抬起拇指,轻轻按压在壁面之上。刹那间,只见其拇指所触之处,石屑纷飞,不出一时三刻,一篇经文已然镌刻于石壁之上。
静月见从不欠如此功力,她面露钦佩之色,说道:“当年我师祖静尘于此处闭关修持多年。闲暇之时,常在此处钻研棋术,师祖以指刻石,第一下仅入三分,第二下又入三分,直至第三下方成。今日见施主的内力,竟能一指而力透岩壁,较之我的师祖,施主的指力,实乃高明得多。”
从不欠道:“我看静尘未必是指力不够,此三下之刻,乃代表‘三生有幸’。师祖此举,实乃告诫后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循环之理。人处世间,当存敬畏之心,信因果之报,切不可肆意妄为,妄作恶事。”
静月大笑起来,说道:“没想到施主的佛性居然如此之高,我看施主干脆在我峨眉出家算了。”
从不欠道:“我就算是当了和尚,也是一个酒肉和尚,怕是我待在此处,有损你们峨眉派的声誉,倒不如待我吃够了酒肉,再来这里做和尚吧!”
静月拾起剑谱,将其轻轻投入火炉之中,不过一会儿,剑谱便化为乌有。
静月道:“那施主便安心住在这里,我峨眉每日奉上酒肉,只待施主吃腻了,便来找贫尼吧!”
从不欠哈哈大笑,说道:“自此而后,我可于此洞中日夜研习壁上的功夫。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待我功成之日,纵使整个江湖之人一齐来对付我,我亦无所畏惧!”
“阿弥陀佛!”静月双手合十,凝视石壁上的经文,缓缓说道:“这确实是葵花宝典的剑篇,祖师静尘所言不虚,张家世代于剑道不屑一顾,张毕德尤甚。未料其竟未及细览经文,便将其赠予司徒剑,实乃可笑之至。”
静月转身,向从不欠深深一鞠,恭敬道:“既如此,施主便安于此处歇息。庵中小尼每日必来此三次,若施主有何吩咐,但告小尼即可。”
从不欠道:“我尚有一小徒在外,我这便出去寻他,将他一并带来此洞居住。从今往后这里便是我从不欠的住处,你们峨眉派的人休要轻易往来。”
静月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说道:“施主请便,那贫尼这便告辞了。”
她将手中拂尘轻轻一甩,而后转身离去。
静月回到金顶大院,此时已是下半夜,月色朦胧,四周静谧。云来去见无人跟上来,便从暗处悄悄走到静月身边,悄声问道:“师父,那人真的去了山洞吗?”
静月道:“待葵花大会之后,便去把那洞封死,此事切不可拖延。”
云来去满脸不解,迟疑道:“但是那人...”
静月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说过要将葵花宝典封存,岂会说话不算?你照做便是,莫要多言。”
云来去见师太动怒,急忙应诺。
与此同时,从不欠自山洞而出,一路行来,径至厢房之前,及入门内,见刘恒宇身着厚袄,神色间颇显倦怠,似是方自外归,风尘未洗。
从不欠见开口问道:“徒儿,数日以来,你去了哪里呀?为师遍寻你不着,忧心如焚,恐你外出寻那野味,被野兽吃了。”
刘恒宇忽见从不欠自外归来,神色间略显慌乱,慌忙应道应道:“徒儿这几日为师父外出猎取野味。奈何时值中春,那野兽藏在深山密林之中,踪迹难觅。徒儿踏遍诸多山路,亦无所获,还望师父饶恕徒儿未能给您找来肉吃。”
从不欠道:“为师正有事寻你,今夜你便随为师前往后山山洞居住吧。”
刘恒宇面露疑惑之色:“师父,我们在厢房之中住得安稳,为何要迁至山洞呢?”
从不欠将白日里静月所言之事,原原本本地向刘恒宇叙述了一遍,然托其盗取剑谱之事,却只字未提。
刘恒宇心想,厢房之中,床铺柔软,睡卧舒适;而那山洞阴暗潮湿,定然难受。念及此处,他满脸忧郁之色,不情愿地说道:“张毕德欲抢师父的宝典,与徒儿有何干系?况且徒儿武功浅薄,亦难助师父分忧。不如您住在那各山洞,徒儿仍留在厢房之中,若是张毕德有什么异动,徒儿定会前去禀报。”
从不欠大怒:“你这小子,前番嫌弃为师功夫,如今又嫌弃为师这人啦,这岂是为徒之道?峨眉山那些尼姑,为师信之不过,恐其在我饭食之中暗下毒药。你现在就随为师前往后山山洞居住,为师日常的饮食起居皆由你负责照料。”
说罢,从不欠伸手抓住刘恒宇的胳膊,欲将其拽走。
刘恒宇心想:“我拜这人为师,他不但不教我上等功夫,还整日将我当作仆人使唤,若是我真随他去了山洞,岂不是要陪他老死在里面,更是永远学不到功夫。”
他慌乱之中,急忙大叫道:“师父,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师父再与徒儿一同前往后山。”
从不欠眉头忽地一皱,心下暗想:“夜长梦多,恐生变故。然此时距天亮仅余三个时辰,料那群尼姑纵有异心,于这短暂之时,亦难耍出甚么花样。”
他松开刘恒宇的胳膊,道:“好,明日一早,若你不肯随行,可莫怪为师将你绑了去。”
刘恒宇忙点头哈腰,恭声道:“师父,弟子断不敢忤逆您,还望您早些安歇。”
从不欠困意上涌,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不耐道:“为师要歇息了,你还不速速退下。”
刘恒宇面色惨白如纸,他虽然躬身弯腰,唯唯诺诺,但心中十分不甘。
翌日一早,二人便匆匆往后山赶去。刘恒宇心中似早有盘算,行至一岔路口处,故意抬脚往山下走去。
从不欠此前未曾到过峨眉山,而昨夜山路漆黑,他跟在静月身后,一心提防四周,未暇留意环境。此刻见刘恒宇引着自己往下坡走去,心中怀疑问道:“昨夜我与静月往后山,未记曾走此路,徒儿,你可是记错了?”
刘恒宇神色镇定,不慌不忙道:“师父,上坡路乃通悬天崖,是庵中尼姑闭门思过之所;这下坡路才是通往密室山洞,师父随徒儿走,定无差错。”
从不欠紧盯着刘恒宇,又问道:“静月说那密室山洞极为隐秘,即便是峨眉派弟子,亦仅有少数人知晓,徒儿,你又如何得知其所在?”
刘恒宇似早有准备,他神色泰然,不慌不忙地回道:“密室山洞确实是为隐秘之地。但师父曾说过,峨眉乃重佛之地,其地理方位暗合五行阴阳之理。所谓地属阴,天属阳,石洞密室既为阴冷之所,必属阴,那下坡之路才是正路。”
从不欠面露悦色:“孺子可教,若峨眉那些小尼姑都如徒儿这般聪慧,那我藏身之处,岂不人尽皆知了吗?”
刘恒宇道:“徒儿的聪慧皆赖师父悉心教导。若换作他人,徒儿焉能有此等见识与思量呢?”
二人且说且行,未几,前方忽现一片白雾,如轻纱漫卷,朦胧缥缈。隐隐有天坤流水之声,潺潺传来。
从不欠眉头微蹙,又问道:“徒儿,昨夜我往后山,未闻有此水声。”
刘恒宇应道:“师父,定是近日天寒,昨夜露水积于山上,今晨随雾而降,乃成水瀑之景。”
复行半里之遥,忽有一股刺鼻之味扑面而来,令人掩鼻。从不欠不禁呼道:“徒儿,这是什么味道?”
刘恒宇略一思索,答道:“师父,此味腥臊且腐臭。徒儿揣度,或是昨夜露水凝重,与周遭草木腐叶相混,经夜发酵,故而散此等恶臭之气。”
说这话的时候,刘恒宇不自觉地探入裤兜,慢慢掏出一块药布,五指紧攥,神色间隐有秘密。
原是这几日,刘恒宇未如往昔那般四下寻觅野味,而是踏遍峨眉山,访遍周边的郎中。几经辗转,终寻得一种草药,此草药具奇效,可缓解百花池的剧毒,刘恒宇早就有意将从不欠引至此处,故而他带着这块抹药的布,以免自己中毒。
又过须臾,迷雾愈浓,如墨如漆,将二人重重笼罩。从不欠顿感周身不适,他头晕目眩,胸闷气短,遂无力地坐在地上。口中不停呼喊:“这是哪里?徒儿,你可是走错了路?”其声在雾中回荡,却久无回应。
未几,从不欠只觉得头一沉,竟呼呼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几时,从不欠转醒,发现自身躺在池边,他猛地坐起,惊惶四顾。此时,刘恒宇脸上蒙了药布,从不远处疾奔至从不欠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问道:“师父师父,您怎么样啦?”
从不欠半闭双眸,凝神看向刘恒宇,又缓缓环顾四周,忽地,他面色大变,大呼一声:“徒儿小心,此雾气有毒!”
他急忙盘坐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气海之处,凝神静气。一股真气自丹田而生,自下而上,贯遍全身,所经之处,似有暖流涌动。
又逾良久,从不欠徐徐睁开双眸,刘恒宇守于一旁,见从不欠醒来,心中惊惧交加,暗道:“此人内功果然了得,百花池的毒气竟亦难伤其分毫。”
刘恒宇害怕从不欠找他算账,惶恐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道:“师父,徒儿绝非有意坑害于您。实乃徒儿迷途失向,看来那五行定位之法,尽是虚妄之谈,徒儿亦被误导。”
从不欠见刘恒宇跪地,竟也跪在地上,口中呼号:“赵官家,您何故屈尊给末官下跪?”
刘恒宇先是一怔,旋即心想:“莫非此人已中迷毒,或是他试探于我,若我此时坦白,岂不正中下怀?”
他忙紧抓从不欠的胳膊,说道:“师父,您莫要胡言乱语!何来赵官家?徒儿分明是您座下弟子啊!”
从不欠却吓得不敢抬头,惶惶然跪着后退一步,双手伏地,战战兢兢道:“官家命末官去偷《葵花宝典》,末官眼见便要得手,岂料童贯那老匹夫竟早早归来。他武功高强,末官实非其敌手。”
刘恒宇见眼前之人行君臣大礼,所言似与皇帝对话,然那童贯的名讳,他却从未听闻。不过“葵花宝典”四字,他听得真真切切。
当下,刘恒宇霍然起身,端坐在一旁石凳上,摆出一副皇帝架势,威严问道:“你究竟是何人?那童贯又是何方神圣?”
从不欠急忙应道:“官家,难道您不记得末官了吗?我乃南雄使院校尉成不欺呀!《葵花宝典》是童贯所着,官家您为了取得宝典,以铲除‘六贼’为由,将童贯贬为昭化军节度副使,此事难道您不记得了么?”
刘恒宇心想,原来这人姓成,他即刻又装模作样说道:“成不欺,你未取得宝典,该当何罪?”
从不欠连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官家恕罪,虽然末官未能盗取宝典,但是其中有一篇我却尽数背了下来。”
说着,从不欠口中吟道:“气由丹田所出,聚于气海之中。双手互叠,运气而升。右手摩顶,聚于百汇,心思众生,六欲自消;气入后顶,热落风府,寒升劳宫。复以左手引气,自肩井徐行,经曲池,达指梢,寒意渐凝。凝神贯注,心无旁骛,阴阳旋转,热散寒升。或行或止,皆循自然,意守玄关,气通周天。三千功后,寒掌大成,运使之际,霜华自现,寒透重幕,敌若临渊...”
刘恒宇大喜,连忙说道:“成校尉说的太快,我未能记全,还劳烦你再说一遍。”
从不欠复磕头说道:“官家要想听这口诀,末官就算复诵一千遍也是应当。岂有推辞之理?”
说着,从不欠又复述了一遍,刘恒宇边听边记,直到将这口诀烂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