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松懈下来，三三两两地靠在岩壁或工具上，这宝贵的几分钟喘息。
机械监工的红光扫过他们，确认没有异常聚集或骚动，便继续它们不知疲倦的巡逻。
阿星摘下呼吸过滤器，用力吸了几口相对“新鲜”但仍充满粉尘的空气，喉咙里干渴得冒烟。
他从腰间解下配给的水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浑浊的净水。
他看到老卡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段废弃的轨道上，拿着一个老旧的数据板，眉头紧锁地看着上面滚动的数据，嘴里喃喃自语，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阿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卡叔，”他小声问道，“…算法调整，真的很麻烦吗？”
老卡抬起头，看到是阿星，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监工在近距离监听，才压低声音说。
“何止是麻烦…新算法不只是提高效率系数，还他妈的引入了新的‘波动变量’…据说是为了模拟…模拟‘战场物资消耗速率’…真是疯了！”
“战场消耗速率？”
阿星完全听不懂这个词。
“就是说…”
老卡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
“…上面可能不是在为常规储备或者商业订单要矿…他们像是在为一场…一场大规模、高强度的战争…做紧急物资储备！”
战争？
对于阿星来说，战争只存在于宣传片里，是丰启星盟无尽荣耀的象征，是发生在遥远星空、与他这样的矿渣毫无关系的事情。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阿星茫然。
“关系大了！”
老卡几乎要吼出来，但又强行忍住，脸憋得通红。
“这意味着配额不会再放松了，只会越来越重！意味着我们的命，在他们眼里，连消耗品都不如，只是…只是燃料！烧完就扔的燃料！”
老卡的话刻在阿星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以及这矿坑里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眼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是人，甚至不是奴隶，只是…燃料。
休息结束的铃声再次响起，打断了这个话题。
工人们重新戴上过滤器，拿起工具，回到各自的位置开始劳作。
但阿星的心，却再也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他一边机械地挥动着振动镐，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头。
星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珑由双子星·卡芙-珑行星·第七十四号矿区集落·居住单元.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阿星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
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狭小房间，通道里的照明比往常更昏暗了一些。
每个“居住单元”仅仅分配有一个不到十平米的洞穴，里面只有最基本的、散发着消毒液气味的休眠舱和一个每日定时分配一次营养膏的配给机。
阿星推开那块充当门帘的油腻帆布，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和微弱消毒液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洞穴里，姐姐阿月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他，在角落的配给机前操作着。
那台机器发出咯咯声，吐出了两支标准分量的灰褐色营养膏。
听到动静，阿月转过身。
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打过。
在精炼预处理工厂的工作甚至比采矿更摧残人，那些具有腐蚀性的酸雾和精细分拣对眼睛的损耗极大。
“回来了？”
阿月的声音带着疲惫，将一支营养膏递给他。
“今天怎么样？”
阿星接过那黏糊的膏体，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连咀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老样子…”
他闷闷地说，声音透过过滤器，显得含糊不清。
“…布恩说，配额算法又调整了，更紧了。卡叔说…上面像是在为打仗紧急备货。”
阿月的手顿了顿，眉头紧紧蹙起。
“打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阿星抬起头，注意到姐姐神色有异。
阿月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小心地掀开帆布一角向外看了看，确认没有机械监工巡逻的脚步声靠近，才重新坐回阿星身边，压低了声音。
“今天厂里也不太平。‘质量监察官’来了三次，比平时多了一次，挑剔得厉害，稍微有点瑕疵的批次都被打了回来，要求返工，却不给延长工时。好几个姐妹都差点累晕过去。”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而且…我听负责给管理层区域打扫卫生的玛拉偷偷说…她从废纸篓里看到一些撕碎的文件碎片，上面好像有‘最高优先级’、‘战时管制条例’、‘生产效率最大化’之类的词…还有…”
“还有什么？”
阿星的心提了起来。
“还有…关于‘非必要损耗加速处理’的讨论纪要…”
阿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非必要损耗…加速处理？”
阿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月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悲哀。
“就是…就是我们啊，阿星！当我们累垮了，病了，无法再达到‘最大化’的生产效率时…就会被当成‘损耗’…‘加速处理’…”
一股寒意沿着阿星的脊椎窜上头顶。
他明白了。
老卡说的“燃料”，原来是这个意思——烧完即弃，甚至连烧完的过程都要加速！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剩下配给机轻微的电流声和远处循环系统的轰鸣。
过了好一会儿，阿星才开口。
“…还有别的吗？你刚才说‘怪不得’，是不是还听到了什么？”
阿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压得极低。
“这件事更怪…玛拉还说，她偷听到两个下来视察的、从米-由星来的技术主管聊天…说米-由星那边，这几天像是要迎接什么天大的人物，整个‘琉璃城’都戒严了，安保等级提到了最高，连平时那些耀武扬威的星盟军官都紧张得不行。”
“大人物？”
阿星眨眨眼。
“比城主还大吗？”
“不知道…”
阿月摇摇头。
“但玛拉听那语气，肯定不是城主霍拉克斯。好像是从…从星盟核心区域来的，身份极高的大人物。其中一个主管还嘀咕了一句，说什么‘…这位大人突然驾临这种边缘矿星，肯定没好事…说不定和最近的紧张局势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