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在沧澜皇族最为困顿、血脉沉寂之时结下善缘,远胜于其将来崛起后的攀附。
在拓跋弘基举全国之力建造探索海外、寻找生路的“旷世宝船”期间,江尘决定随苍山雪返回沧澜,
一方面静心修养,彻底恢复伤势,
另一方面,也想从沧澜皇族中仔细探寻,看看能否找出几个血脉潜力尚可、心性也值得培养的苗子。
离行之前,拓跋弘基也备下了一份厚礼,除了数车珍稀药材、神兵利器外,还有一块高达丈许、以纯金铸就的巨碑,
碑上以离炎、沧澜两国文字,铭刻着八个龙飞凤舞、熠熠生辉的大字:
“永缔盟好,世代不移!”
这金碑将在沧澜使团归国时,一同运回,立于沧澜国都,以示两国情谊万古长青。
江尘看着这金光闪闪的碑文,心中明了,这不过是政治上的姿态,国与国之间,真正的“永世友好”几乎不存在,
今日盟约,源于实力与利益。一旦实力失衡,或利益冲突,这金碑也不过是块比较值钱的金属罢了。
归国之路,不再有刀光剑影,不再有强者问剑,离炎方面甚至派出了精锐骑兵沿途护送,规格极高。
当使团车队终于抵达沧澜边境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边境线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稚气未脱的孩童,从衣衫简朴的平民,到甲胄肃然的军士,无数沧澜子民自发地聚集于此,翘首以盼。
他们手中挥舞着旗帜花环,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期盼的笑容,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仪仗煊赫,黄罗伞盖之下,站着的竟是沧澜皇帝苍玄胤本人!
他竟不顾帝王之尊,离开王都,亲自来到边境迎接!
车队停下,江尘在苍山雪的陪同下刚一下车,苍玄胤便已大步迎了上来,
他目光灼灼地落在江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他虽听闻江尘年轻,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如此风姿绝俗,气度卓然不凡。
再瞥一眼身旁女儿看向江尘时那难以掩饰的关切与隐隐倾慕的眼神,苍心中顿时明悟了几分。
“江先生!”
苍玄胤竟不顾帝王之尊,对着江尘,率先拱手,行了一个平辈的揖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更是带着由衷的感激与敬重,
“先生于我沧澜,有再造之恩!苍玄胤谨代表沧澜万千黎民,拜谢先生!”
说着,竟要躬身下拜。
江尘身形微动,已托住了他的手臂:
“陛下言重了,分内之事,不必行此大礼。”
苍玄胤却不容分说,上前亲切地拉住江尘的手,朗声笑道:
“何来言重?若非先生,我沧澜岂有今日之扬眉吐气?先生乃我沧澜之恩人,亦是苍玄胤之师长!快请,与朕同乘!”
说着,竟拉着江尘,一同登上了象征着沧澜最高权力的皇帝銮驾。
这一幕,落在周围无数臣民眼中,再次引起了巨大轰动,皇帝竟与一人同乘皇驾,这是何等殊荣!但想到江尘为沧澜所做的一切,所有人又觉得理所应当。
皇驾之内,宽敞华丽,
苍玄胤挥退了左右侍从,亲自为江尘斟上一杯温好的御酒,言辞之间,亲切无比,从一路问剑的过程问到江尘的伤势,关怀备至,让人几乎误以为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忘年之交。
然而,江尘的灵觉何其敏锐,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位看似热情洋溢、精神矍铄的沧澜皇帝,其身体内部,正弥漫着一股极阴寒死气!
这股寒气并非病症,而是源自其血脉深处,与他女儿苍山雪同源,却因为年纪太大,更为深入,
明明苍玄胤自身已有六品武道宗师的修为,按理说气血旺盛,寿元悠长,最起码也能活个两百多岁,
可在这股寒毒侵蚀下,他的生命本源一直在不断消耗,寿命...恐怕只剩下寥寥数年光景。
刹那间,之前萦绕在江尘心头的疑惑也有了答案,为何沧澜国国力衰败如此之快?
除了外敌环伺,恐怕更深层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身负的这种源自圣人祖先,却在此地发生异变、成为催命符的“诅咒”血脉!
皇室核心成员,皆受此寒毒折磨,英年早逝者恐怕不在少数,如何能引领国家强盛?
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血脉问题,即便今日离炎、黑煞赔予再多的金银,割让再广疆土,沧澜皇族自身难保,最终也难逃逐渐凋零、乃至灭亡的命运。
。。。
欢迎宴会持续了整整三日。
沧澜王都,灯火彻夜不熄,觥筹交错,礼花,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欢庆之中,江尘作为当之无愧的主角,被奉为上宾,承受无数感激、敬畏与好奇的目光。
然而,在这暗喧闹与荣光之下,江尘却向皇帝苍玄胤提出,欲观览沧澜皇族年轻一代的资质,看看是否有可造之材。
苍玄胤自是大喜过望,只当是江尘有心提携后辈,为沧澜培养栋梁。
次日,所有居于王都、年岁在五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皇族子嗣,无论嫡系旁支,皆被召集至皇家演武场。
人数足有数百,少年少女们衣着华贵,面容或稚嫩或英气,带着皇族特有的矜持与傲气,列队站好,好奇地打量着那位传说中如同神人般的“沧澜剑主”。
江尘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细致地探查着他们体内气血运行。
起初,他尚存一丝希望,或许并非所有皇族都受那寒气侵蚀。
但很快,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这些孩子,无论男女,无论资质高低,其血脉深处,竟都萦绕着一丝或浓或淡的寒气,
年纪越小的,寒气相对微弱,如同潜藏冰丝,而一些已开始习武、气血较为旺盛的少年,那寒气反而与其气血形成某种对抗,隐隐有加剧的趋势。
苍山雪站在一旁,看着江尘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冰雪聪明的她,已然猜到了几分,纤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微微发白。
探查完毕,江尘沉默良久。
若在外界,灵气充沛,他凭借《永恒战典》,结合自身对大道法则的理解,未必不能创出一门引导、炼化甚至逆转这寒气的功法,将圣人天赋彻底兑现。
但在此地,在这片被“绝灵”规则笼罩的天地,任何需要引动外界灵气的功法都形同虚设。
仅靠自身气血硬抗?
这寒毒气自圣人层次的血脉异变,其本质极高,岂是凡俗武者的气血能够轻易化解?强行冲击,只怕会加速其反噬。
“先生,情况如何?”
苍玄胤见江尘神色不对,上前低声问道,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江尘缓缓摇头,声音低沉:
“陛下,恕我直言,皇族血脉中的...隐患,比我想象的更为普遍和深重,此乃根源之疾,非寻常药石或功法所能及。”
苍玄胤闻言,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拍了拍江尘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
“先生不必挂怀,此乃我沧澜皇族世代背负之宿命,或许...真是上天对我等的惩罚吧。
先生于我沧澜已是恩重如山,解我国家倒悬之危,此恩此德,苍玄胤与列祖列宗,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奢求其他。”
他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认命般的悲凉。
历代先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最终都倒在这无声无息的寒毒之下,他早已不抱希望。
江尘默然,他还是低估了这“绝灵禁地”的力量,或者说,低估了那位开辟此地的万妖之皇的决绝。
他将追随者的后裔封困于此,断绝灵机,令其血脉异变,从最初的庇护所,变成了无形的牢笼和刑场,似乎从未想过,要让这些“圣人后代”有机会离开。
深夜,
江尘回到沧澜皇室为他安排的奢华寝殿,身心俱疲,连日来的应酬,加上对沧澜皇族命运的无力感,让他精神消耗巨大。
他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正欲沉沉睡去,
忽然——
眼前景象猛地一晃,空间扭曲,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他!
下一刻,天旋地转,待他稳住身形,已然置身于另一片天地。
正是时空之门后的世界!
与上次相比,这片天地似乎又有了些许不同。原本完全荒芜的地面,竟零星地冒出些许嫩绿的草芽,虽然稀稀落落,却有一种顽强生机,
远处,那座祭坛依旧矗立。
祭坛上,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静静盘坐,周身笼罩着朦胧的清辉,正是沧溟月。
江尘拱手行礼,心中凛然,他敏锐地察觉到,沧溟月的气息比之上次见面,再度强大了许多,仅仅是她无意间扫过来的一个眼神,就让江尘感到周身空气凝固,仿佛背负山岳,差点直接跪下去。
这股威压...恐怕已经超越了灵宇,达到了半步准圣的恐怖层次!
“前辈,找我有事?”
江尘压下翻腾的气血,恭敬行礼。
沧溟月缓缓睁开眼眸,美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讶异:
“天君初期?气息倒是凝实。不愧是祖龙选中的人,进境倒是挺快。”
她的声音清冷,
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影一晃,如浮光掠影般出现在江尘面前,距离极近。
江尘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缕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冷香气,让他心头一跳,颇不自在,
这位前辈行事莫测,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前...前辈,怎么了?”
江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沧溟月眸光骤然变得锐利如电,紧紧盯着江尘,冷声道:
“你身上...怎么会有瑶光的气息?”
“瑶光?”
江尘一愣,满脸疑惑,
“谁是瑶光?”
“万妖之皇,瑶光!”
沧溟月语气冰寒,带着一丝压抑了万古的恨意,
“就是她,联合我那孽徒对我出手,将我封印于此,承受这万古孤寂!”
江尘心中巨震,万妖之皇的名字是瑶光?而且,听沧溟月这意思,也是封印她的主谋。
他连忙收敛心神,将自己进入这片绝灵禁地之后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最后道:
“据我所知,万妖之皇早已陨落,身躯化作了这片天地,我身在此界,或许无意间沾染了她残留的气息。”
“陨落?身躯化为禁地?”
沧溟月先是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冰冷而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
“你身上的气息虽淡,但足以证明她并未死去,而且就藏在那片世界当中!”
“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美眸之中迸射出惊天动地的杀意,整个世界都在这几声大笑之中风云变色,电闪雷鸣!
“没想到,时过万古,本尊竟还有手刃仇敌的机会!”
江尘被她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奇道:
“贱女人?万妖之皇...瑶光,是个女的?”
“哼!”
沧溟月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抹傲然,
“谁规定的,统御万妖的皇者,必须是个男人?本尊昔日俯视诸天,横扫一个时代,不也是个女人?”
江尘看着她那杀意凛然、恨不得立刻将万妖之皇碎尸万段的样子,再结合她话里话外透露的,
沧溟月、“孽徒”祖龙、以及万妖之皇瑶光之间的恩怨情仇...一个狗血而合理的猜测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脑海——
莫非...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两女争一男,因爱生恨的伦理大戏?
沧溟月、祖龙、还有万妖之皇瑶光,这三者之间...
他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和心思流转,如何能瞒得过沧溟月这等存在?
“你在想什么!?”
沧溟月眸光一寒,厉声喝道,周遭压力骤增。
江尘浑身一激灵,连忙收敛心神,正色道:
“晚辈是在想,如何才能帮助前辈您找到那万妖之皇瑶光,亲自将其斩杀,以报万古封印之仇!
前辈您不知道,这女人太不是东西了!
她不光害了您,还把当年万龙巢以及无数追随她的强者后代都给囚禁于此,让他们血脉异变,世代承受寒气蚀体之苦,生不如死!”
他迅速将沧澜王族,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被困种族的惨状和盘托出,极力渲染万妖之皇的“恶行”。
沧溟月听完,冷冷一笑,眼中讥讽之意更浓:
“哼,像她做得出来的事。
永远只知道逃避,自以为开辟一方净土便是慈悲,实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与折磨,原以为我那孽徒会与她沆瀣一气,没想到两人最终竟也反目...倒也不枉我教他一场。”
江尘不敢接这个话茬,赶紧趁热打铁,试探着问道:
“前辈,您法力通天,见识广博,不知...有没有办法,解决沧澜王族那源自血脉的寒毒问题?”
沧溟月何等人物,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看上了这条圣人血脉,想与之结好?”
江尘被点破心思,也不尴尬,连忙陪笑道:
“前辈明鉴,晚辈这不也是为您着想吗?您不是还让我将来去探索轮回墓吗?
我打听过了,轮回墓中危机重重,据说连界皇级别的大能进去都有陨落的风险!
更何况,现在天界还有不少人因为嫉妒晚辈的才能,到处追杀于我,这要是没点可靠助力,晚辈怕是还没找到轮回墓,就先一步夭折,无法完成前辈交给我的重任了啊!”
“嫉妒你的才能?”
沧溟月冷冷一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江尘的右臂,
“是为了你右臂里那截尚未完全炼化的帝骨吧?”
江尘瞬间冷汗直冒!
从一进入这片空间,他就在竭力运转圣人法,收敛和压制右臂帝骨的波动,没想到还是被对方一眼看穿,在这等存在面前,果然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哼!”
沧溟月冷哼一声,
“不必惊慌。区区一截大帝遗骨,蕴含的不过是前人的道与法,对其他人或许是逆天机缘,但对我而言,毫无作用。
何况,这截帝骨之中,尚有一丝残存的恶念未曾彻底净化,你少用为好,以免反受其制。”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江尘后面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语气稍缓:
“不过,你说得也对。轮回墓非同凡响,即便你到了天尊境,进去也与送死无异,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倒也无可厚非...罢了。”
她心念一动,那柄煞气冲霄的诛仙剑便自动飞来,她以剑尖轻轻划破食指指尖,一滴殷红鲜血,散发出磅礴生命气机与骇人威压的血珠,缓缓渗出。
血珠周围,神光璀璨,刺人眼目,生命气息旺盛得如同神炉在燃烧,腾起熊熊道焰,散发出令诸天万灵都在战栗的惊人威压!
这威压,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强者,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圣境的边缘!
江尘彻底震惊了!
仅仅是一滴鲜血,竟有如此威势!沧溟月巅峰时期的修为,恐怕真的只差一线便能成为传说中的大帝!
可惜她与那位灭世的邪魔并非同一时代,否则,这两大站在诸天巅峰,都想着灭世的绝代强者,若有一战,不知会是何等景象?
“将此血稀释。”
沧溟月淡然安排道,
“以灵泉或烈酒稀释万倍,让那些身中寒气之人,每人饮下一小杯,其血脉中的寒气之毒,自可被镇压、化解,甚至能激发其血脉潜能,返本归元。”
江尘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谢:
“多谢前辈恩赐!”
他心中快速盘算,沧澜王族核心成员不过千余人,稀释万倍,估计用掉这滴神血的十分之一便绰绰有余,那剩下的...自己就勉为其难地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了。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玉瓶,正准备接过那滴悬浮的神血。
“慢着。”
沧溟月却忽然喊住了他。
她伸出另一只手,从自己如云瀑般的乌发间,取下一根白玉发钗,玉钗样式简单,只在钗头雕刻着几道云纹。
“你们不是要集合三国之力,建造宝船,寻找海外仙岛,探寻离开此界的出路吗?”
沧溟月将玉钗递给江尘,冷声道,
“此行,说不准便会遇到那个贱女人,若真遇到她,将此钗交给她,并告诉她...”
她的语气带着一抹寒意:
“当初欠我的,该到偿还的时候了。”
她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你走吧。我要沉睡一段时间,恢复元气,没有我的召唤,不要再尝试主动进入时空之门。”
江尘心中暗道:
“就跟谁天天想来这地方似的...”
表面上却恭敬无比,连忙将那一滴珍贵无比的神血和那根玉钗收起。
“晚辈告退。”
对着沧溟月再次躬身一礼,下一刻,周围空间再次波动,他的身影逐渐变淡,从这片世界中消失。
回到奢华宫殿的玉榻上,江尘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感受着那滴鲜血中浩瀚如海的生命精气与大道法则,江尘嘴角勾起一抹喜色,
沧澜皇族的困境,总算看到了一丝解决的曙光。
只是...
他看了看玉簪,又想起沧溟月让他和万妖之皇瑶光要说的话,心中暗暗发凉,
以万妖之皇的做派,要是按原话传达,说不准就被一巴掌拍死,神血和玉钗收下了,但到时候说不说,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