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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脚手架最高处,“嘎吱” 一声裂帛似的响,水桶粗的巨木竟挣断了绳索,带着呼呼风响往下坠。
围观人众里顿时炸开了锅,有眼尖的工人嘶声喊:“田掌柜!快闪!快闪呐!”
田甜正指着脚手架叮嘱匠人,猛听得这声喊,抬头时恰见那巨木黑影压顶,只觉浑身血都冻住了,双腿像灌了铅似的,竟半步挪不动,眼里只剩那木头越来越近,耳边嗡嗡响。
恍惚间,倒像是听见了杨炯的声音,她心头自嘲:许是熬了三天,连幻听都来了。
未等这念头转完,忽然有股力道猛撞过来,紧接着腰上一紧,整个人被牢牢箍在怀里,跟着“噗通” 一声,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身后“轰隆”巨响,黄埃滚滚,迷了半条街的眼,那巨木砸在地上,震得周遭铺子的窗棂都簌簌落灰。
田甜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恍惚间听得一声熟悉的 “你没事吧?”。
她眨了眨眼,待视线清明,见杨炯正压在自己身上,袍角沾了些尘土,额角还沁着汗,当下惊得脱口:“杨少卿!你……你怎么……”
这声喊刚落,周围的工人已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田掌柜!伤着没?”
“张三郎那夯货!怎生绑的绳子?”
“瞧着倒还好,幸亏王爷护得紧!”
田甜眼角扫见众人围观,又见自己被杨炯护在怀里,方才还苍白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耳根子都烧了似的。
杨炯知她面皮薄,忙起身将她搀起。哪料刚一松手,田甜便像没了骨头的棉絮,双腿一软又要倒。
杨炯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指腹触到她腰间软肉,只觉她身子一僵,皱眉道:“你病了?从前你身子可没这么弱!”
“我……我没有!” 田甜声音发虚,连日不眠加惊吓,早让她没了力气,可想起自己寡妇身份,又怕污了杨炯名声,挣扎着要推开他,“少卿快放开,别叫人看见……”
“别动!”杨炯语气沉了些,转头看向人群,“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如今是同安郡王,谁不知道,他才是“绿地营造”的真正东家,工人们哪个敢怠慢?
当即一个腆着肚子的管事忙挤出来,拱手道:“回王爷话,掌柜的为赶‘风华里’工期,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日日在工地跟咱们同吃同做,劝了好几回,她都……”
“你住嘴!” 田甜窝在杨炯怀里,急得瞪那管事,声音都带了颤。
杨炯愣了愣,回头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责怪,又有点心疼:“继续说!”
管事无奈,只得续道:“昨儿夜里还在查木料,今晨天不亮就来了,方才是瞧着木梁不对,正叮嘱匠人,谁知道竟……”
杨炯眉头拧得更紧,扬声道:“今日便到这儿,都回去歇息!每人加发一个月薪资,明日再上工!”
这话一出,工人们顿时欢呼起来,“谢王爷!”“谢田掌柜!” 的声音此起彼伏,闹哄哄的,倒让方才的紧张消了大半。
杨炯摆摆手,不等田甜反应,弯腰便将她打横抱起,朝街道走去。
田甜惊呼一声,小手攥着他的衣襟,脸颊贴在他胸前,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当下急得乱晃:“快放我下来!这街上人多,成何体统呀!”
杨炯脚步没停,只低头看她:“你自己走得动?”
“我能!我能走!”田甜连声应着,脸都快埋进他怀里了。
杨炯依言弯腰把她放下,刚扶她站定,田甜身子一软,又要往旁倒。
杨炯伸手扶住,又气又笑:“你这拧劲儿,倒会逞强,能走个屁!”
说着作势又要抱。
田甜这回早有防备,忙伸手抱住杨炯的胳膊,双腿还悄悄勾住他的小腿,像只怕被丢下的小猫:“我不抱!别抱!”
杨炯被她缠得没法,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的,倒像我欺负你似的,还是说……你喜欢我?”
“呀!” 田甜耳根子都红透了,手忙脚乱要挣开,“杨少卿尽会取笑人!”
杨炯忙扶住她,怕她真摔着:“罢了罢了,不抱便是。可你这模样,走回去得跌到天黑,我背你如何?”
“我自己能走!”田甜还嘴硬,为了证明,特意跺了跺脚,哪料这一跺,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又是一黑,差点栽倒。
杨炯没再跟她啰嗦,弯腰便将她背了起来,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一手扶着她的背:“从前倒没见你这么犟,如今做了掌柜,倒学会跟我拧着来了。”
田甜趴在他背上,只觉他的肩膀宽厚又结实,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小心脏“突突”直跳,忙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不是犟,是怕……怕坏了你的名声,你如今是郡王了,我是个寡妇……”
“我的名声,还能再坏到哪儿去?” 杨炯自嘲一笑,脚步稳当,“从前在鸿胪寺,后来在御前,哪回不是风口浪尖上走?”
田甜听他这么说,倒没了话,只悄悄伸手,揪住他袍角的一小块布,示意自己还是有分寸的。
走了半晌,田甜怕气氛尴尬,又没话找话:“我给工人们的薪资,已是长安最高的了,你又加一个月,这也太……太败家了。”
杨炯轻笑一声,道:“你呀,这些匠人凭力气吃饭,你待他们好些,他们干活才尽心。偶尔给点甜头,比你日日盯着还管用。
你一个人精力有限,总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要学着放权,将来‘绿地营造’离了你也能转,才算真的成了。”
田甜把杨炯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像个听话的学生,轻轻“嗯”了一声,头靠在他肩上,竟有些犯困,声音软软的:“我这是头回做这么大的事,好多地方都不懂……不过郑姐姐说我识字快,还夸我聪明呢。”
“哦?这么厉害?” 杨炯来了兴致,“那咱们来对个对子,考考你如何?”
田甜顿时慌了,她才识了没多少字,哪会对对子?
忙道:“你别闹,我……我不行的。”
“试试嘛。” 杨炯不肯放过她,“我出上联:风摇竹影添新趣。”
田甜皱着眉,琢磨了半天,想起自己鞋上绣的珙桐,小声道:“那……雨打桐花忆旧年?”
杨炯挑了挑眉,倒有些惊喜:“不错呀,再一个:工地日日忙,只盼风华早。”
这回田甜快了些,想着工人们的辛苦,回道:“薪资月月足,不负匠人劳。”
杨炯笑出声,故意逗她:“再对一个,听好了:杨郎背得佳人笑。”
这话一出,田甜脸都烧起来了,伸手轻轻捶在他背上,气鼓鼓道:“杨少卿尽会取笑我!我……我对不上!”
“对不上也得对。” 杨炯脚步慢了些,故意逗她,“不然我就一直背着你,让街上人都瞧。”
田甜没辙,只得咬着唇,小声道:“甜女羞将粉面藏……”
杨炯哈哈大笑,惹得田甜又捶了他几下,两人这么一闹,倒把方才的紧张和窘迫都散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街旁的面摊。
杨炯把田甜放下,让她坐在长凳上:“吃碗面垫垫肚子,再送你回去。”
田甜点点头,对着摊主老婆婆脆声道:“老婆婆,两碗阳春面。”
“好咧!” 老婆婆应着,手脚麻利地烧水下面。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倒没了话,只听得面汤“咕嘟”冒泡的声音,烟雾缭绕间,倒是让田甜更放松了些许。
杨炯见田甜鬓边碎发被风拂乱,沾在汗津津的额角,伸手便替她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耳垂,只觉那片肌肤滚烫。
田甜脸颊瞬间红透,支支吾吾没话找话:“杨少卿……最近忙吗?”
“还好!” 杨炯看着她的模样,觉得有趣,从前她虽也娇羞,却没这般怯生生的,多日不见,怎么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心中虽然疑惑,嘴上却随口道:“登基大典后,要去辽国一趟。”
“啊?你才回来没几天呀!” 田甜惊得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担忧。
“答应了人要去参加大婚,不能失约。” 杨炯耸耸肩,说得轻描淡写。
这时老婆婆端着一碗面过来,田甜忙接过,推到杨炯面前:“你先吃。”
“你先吃吧,都饿了这么久了!” 杨炯把筷子塞到她手里,不容拒绝道。
田甜也不推辞,挑起一筷子面就往嘴里送,许是心里装着事,竟没注意烫。
杨炯刚要喊“小心烫”,就见她“嘶嘶”地吸着气,舌头被烫得都快吐了出来,眼眶都红了。
杨炯又气又笑,忙给她倒了杯凉茶,又拿起她的碗,挑出一筷子面,细细吹凉了,递到她嘴边:“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可抬头一看,田甜却掉起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面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这是怎的了?” 杨炯慌了,忙放下碗,“烫着了?我看看。”
田甜摇着头,抽抽搭搭道:“不是……是我没用,每次同你吃面,都这般狼狈……”
说着,田甜竟趴在桌上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杨炯愣在原地,心里暗道:这丫头,倒把这些小事都记得清楚。
当即,杨炯蹲下身,轻声哄道:“这算什么狼狈?周围人都看着呢,还当我欺负了你这娇客,传出去我这郡王的脸往哪儿搁?”
可这话不说还好,越说田甜哭得越凶,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一片。
杨炯没了辙,眼珠一转,只得放狠话,声音故意沉了些:“再哭,我就扛你回家,让你给我生儿子,也省得你日日在工地上累死累活!”
这话倒真管用,田甜的哭声顿时小了,只抽噎着,眼眶红红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雨后沾了水的珙桐花,娇弱又可怜。
杨炯见她这样,心也软了,坐在她身边,重新拿起筷子,挑了面吹凉,递到她嘴边:“哭什么?不就是吃碗面?往后有时间,我天天陪你吃,吃到你不狼狈为止。”
“你……你坏死了!” 田甜嘟着嘴,瞪了他一眼,可那眼神里没什么怒气,倒带着点委屈和娇憨。
见杨炯递面来,田甜张嘴含住面,小腮帮鼓鼓的,像只偷食的松鼠,吃完还小声抱怨:“面都凉了。”
杨炯莞尔,就这么慢慢喂着田甜,场面和谐又温馨。
待喂田甜吃完这碗面,杨炯拿起自己的碗,也不换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田甜坐在一旁,一手支着下巴,看着他吃面的模样,嘴角悄悄弯了起来,眼里的泪意也散了,只剩下甜丝丝的暖意。原来熬了这么多夜,受了这么多累,只要能这样跟他坐在一起吃碗面,就都值了。
田甜看着看着,不由得轻轻哼起了小曲,声音婉转柔媚,依稀听得:“一自多才间阔,几时盼得成合?今日个猛见他眼前过,待唤着怕人瞧科。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要识得声音是我。”
杨炯吃着面,听着这歌词,心里“突突”直跳:完蛋了!自己不会是将这珙桐花的心给“偷”了吧?
当即,杨炯只能假装没听见,吃完面擦了擦嘴,道:“走吧,送你回家。”
田甜却站起身,面上努力扯出微笑,摇摇头:“这里离我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说着,不等杨炯反应,转身就往街上跑,像只受惊的小鹿,裙角飞扬,露出绣着珙桐的绣花鞋,分明是慌不择路。
杨炯看着她的背影,心到“糟糕”,这次怕是伤透了这丫头的心。
当即,杨炯也来不及多想,刚要追上去,忽听得人群里一声呼喝。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蒙面人窜了出来,手里攥着个黑布麻袋,兜头就往田甜身上罩。
田甜惊呼一声,竟被那麻袋套了个正着,蒙面人扛起她,大笑着喊道:“空空儿!皇宫进不得,便用这同安郡王的小妾做赌!你若能夺回,盗圣之名归你!”
“我来也!你休得猖狂!” 又一声怒喝响起,一个白衣少年自屋顶掠下,身姿如燕,直追那蒙面人而去,“盗圣之名,我空空儿要定了!”
杨炯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怒喝一声:“我艹!你找死!”
当即提气疾追。
不料身形方动,头顶忽有劲风压下。杨炯暗叫不妙,使个“铁板桥”的功夫硬生生折腰后仰,又就势连滚三周。
但闻“砰、砰、砰”三声巨响,方才立足之处竟被三枚乌星击出三个深坑,尘土飞扬间隐有硫磺之气。
待杨炯翻身站定,举目四望,长街寂寥,哪还有蒙面人与白衣少年的踪影?
唯有青石板上留着三个以石灰勾勒的大字——“我来也”,笔势遒劲,入石三分,在月色下泛着森森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