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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夜无声,等待似也尤为漫长。

等的不是人,而是等人点燃一屋烛火。

当,列列文书被烛光照亮已是半炷香后,这段时间绝不短,却也不算长。

不算长,是因它本就需要半炷香的时间,只因存放文书的房间足够大,也足够幽长。

其实,房间倒也不幽长,只是被放置文书的高柜每每阻隔着视野,高柜与高柜间又只留下了细窄小道。

高柜应是樟子松制成的,否则,也难以达到防霉抗蚁的效果。

满目文书是刑部的根基,却与沈安若要查之案毫无关系。

因为,皂隶只递交了一本簿册,且这簿册还只记载了三页内容。

可若真有三页内容,也能多些线索,遗憾的是最后一页未满,只有一半。

——是的,只有两页半。

在两页半的内容中没有来龙去脉,也没有因果动机,唯有时间、地点和失踪之人的姓名。

沈安若的脑袋在发懵,阵阵嗡鸣绕耳,也预示着一场无果和无措。

然,老天好似并不打算给予她说“不”的机会,皂隶已然跪身而拜,残音颤身。

“我知此案很难,但由您审理,我也就放心了。还请王妃尽心竭力,务必找回已失的贵人...”

皂隶本就老迈,颤颤巍巍的身形断也无法使人拒绝他的请求,可查案绝非儿戏,更何况是这种惊天大案呢?

——大案惊天,足可动摇国本。只是朝廷故意按下,秘而不宣,如今失踪的贵女还在增多,恐也瞒不了多久了。

然,沈安若回复老皂隶时,声音却很轻,听不出一丝负担,反倒极其平稳,与平日说话无异,“即便本妃全力以赴,怕也查不出什么眉目来...”

老皂隶再拜,缓缓拱起着双手,双眸似蜡油般黏糊且泛着晶莹,“您可以的。只要您是镇北王妃沈安若就一定可以的。”

显然,他还不知沈安若已被封为‘靖朔郡王’,但,知或不知也压根就不重要。

他只看重沈安若是齐麟的王妃,单是这一点他就有理由相信沈安若必能查破此案。

“您先起来吧...”沈安若俯身扶起老皂隶,凝眸流转似有不忍,“本妃看您这岁数应已在刑部多年,不知您如何看待此案?”

此话一出,老皂隶竟动容跨步,泪水直下。

他的眸光在闪动,他的双手也颤得更烈,仿佛腹有千语,又一瞬惊眸,退步而垂。

他自知失了礼数——本就与沈安若只有两人之隔,方才那一跨,实属罪该万死。

但,他又绝隐藏不下心中的狂喜...不,不能说是狂喜,应该说是一种渴望,甚至是光。

光,到底是什么样的...

——没有准确定义,它可以是一人、一物、一信念,也可以就是一缕阳光。

——要说它们有什么共同之处,那便是希望——久沉黑暗,突然敞亮的希望。

“以往...镇北王前来翻阅文书时,也总会询问老朽的意见...老朽自知才疏学浅给不了王爷过多见解,但,王爷还是愿花费一些时间和老朽聊聊。”

“现下,王妃既也如此问,那老朽就将心中所思全然道出便是...此案看似毫无头绪,却也能从失踪之人身上看出一些线索...”

他从沈安若手中拿过簿册,缓缓翻之,“王妃您看,按簿册所记,近日景都城内共失踪二十一人,这二十一人要么是深闺小姐,要么是官员妻妾...老朽初次看到这名单时,也曾百思不得其解,断然想不通为何偏偏是这二十一人...直到出门打酒,无意间听到市井无赖议论刑部侍郎孟广桧之女孟瑶后,老朽才有了些许眉目...”

沈安若凝住着簿册,柳眉紧皱道:“这孟瑶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皂隶缓缓摇头,又分别指了指簿册上的另外几个名字,“并非孟瑶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梦瑶与户部主事张廷焕之女张旭淼、兵部侍郎郭缮之之女郭婉、礼部尚书魏珩之女魏倩皆是皙白貌美的女子。”

“由此,老朽便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目前失踪的这二十一人应全是肤如凝脂、白如雪的美人...”

沈安若大惊,“莫不是...景都城内出现了采花贼?”

老皂隶沉寂了片刻,随之望向一处高柜,道:“眼下,也只能先将嫌犯视为采花贼了...可这采花贼又绝非一般的采花贼,否则,也断不敢动官员家眷,还连续作案二十一起...”

他迟迟回正眸子,又接着说:“除此之外,这二十一人失踪的地点也很可疑,她们皆是去过胭脂水粉铺后失踪的。虽不是同一间铺子,但,这也说明嫌犯并非一人,且还对这二十一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至于,这二十一人失踪的时间...多在未时到酉时之间,这也说明嫌犯多在午后作案...”

沈安若一脸惊讶地看着老皂隶,眸光呆滞,有几分傻态。

她没想到一位极其普通的老人竟能从两页半的失踪名单中看出这么多东西来,这大概就是职业嗅觉,不需要什么天赋,只需凭借多年经验便可有所结论。

可,问题也来了,若按老皂隶所言,那也务必要在城中各大胭脂铺前部署人手,眼下沈安若虽有一万五千名镇北军可调动,却皆不能行查案之权。

——没有查案权,又要私自调军才能查案,这本就是困局,甚至是死局。

想到这里的她,没再说话。

因为,她需要好好思量一番,在尚未找到破局之法前,她也压根做不了任何。

然,柳霖霖却口直心快道:“如此说来,我们从明日开始就要在城中布控人手了...另外,景都城内皙白貌美的女子绝不止名单上的二十一人,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必要做到心中有数,先将可能再次成为受害者的女子保护起来。”

她突得瞥了一眼赵瑾睿,又阴阳怪气道:“通常,市井无赖若议论某位女子,也多半是些下作的言语。虽不堪入耳,却能暴露出他们最真实的想法和心思,而他们的心思也就是男人的心思。可要论谁最了解男人的心思,恐也只有我们的瑾睿公子了吧?”

赵瑾睿猛地一怔,一脸茫然地看向柳霖霖——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怎就祸从天降,毫无预兆呢?

“霖儿,你说这些作甚?”

“没什么...”柳霖霖风轻云淡地侧了下身子,脸色冷然且带着几分不屑,“我只是觉得有些男人既没胆又多爱装良善,本以为是只温顺的小绵羊,谁知脱掉外套后都是狼!”

赵瑾睿闻言,只得连连尬笑,似想缓解话锋突变的氛围,手上却也做着小动作,有意无意地轻拽着柳霖霖的衣袖,“那个...霖儿,你若想让我做些什么大可直接吩咐,我们不说这些题外话好吗?”

他说话间,不忘偷瞄沈安若,见其紧眉深思,垂眸不语,又接着说道:“霖儿,我可将城中皙白貌美的女子全都记录成册,届时,我会将名册丝毫不差地交到你的手上...”

柳霖霖连连撇嘴道:“看吧,暴露了吧?若说景都城内哪家女子最明艳动人,不还得我们瑾睿公子说了算吗?”

她一语刚落,又侧脸一“哼”,“当初,我就是被你那良善的外表所骗,自打我那晚找你圆房后,你就再也没有让我闲下来!”

老皂隶“噗嗤”一笑,应是再也忍不住了,可他又极快地看向沈安若,终退身而拜,深感又一次失了礼数。

再看赵瑾睿,他已然将柳霖霖揽入怀中并捂上了柳霖霖的嘴,柳霖霖自然“嗯”声不断,而沈安若却毫无波澜,且还彻底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沈安若才低声喃道:“此案,本妃还有很多细节想不通...我们先回赵府吧...”

-

夜,时短时长,全凭心情。

谢好深感长夜漫漫,极其煎熬。

她本已打算安睡,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使她无法入眠的除了素棠外,还有当今圣上。

按道理说,圣上绝不该成为她的困扰,她不仅不该想,也绝不该触及。

可,她心底却蠢蠢欲动着一种想赢的欲望,并反复推演着众多联想和假设。

——她不信素棠真就对自己毫无感情,也断不信素棠会放任自己自生自灭。

事实上,女人想要知道一个男人心中到底有没有自己,或测出某个男人的底是有很多种方法的。

但,纵使有一万种方式,都抵不过非生即死的快感。

说直白些,就是极致的刺激。

这也是谢好为何会想到当今圣上的原因。

对于大襄朝的这位皇帝,她了解的并不多,却也知晓这位陛下绝非善类。

在未继承帝位前,萧文景的大名也曾与齐麟一样响彻景都,亦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

只是这位纨绔极其低调,也极其内敛,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且还常躲在齐麟身后默不作声。

可就算再懂得收敛,纨绔就是纨绔,离不了男人的本性和野心。

所以,眼下使谢好更蠢蠢欲动的反倒是萧文景,她迫切想要通过萧文景来验证一番心中的答案。

常言道: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这话虽不假,但谢好想要的利,却又不是利,而是只想赢。

——有时,某些事是不能多想的,只要想了多次就必会付之行动。

于是,谢好下得床榻,再次坐到妆台前整理起了妆容。

夜已深,铜镜中的自己竟如此娇艳,她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虽还未绽放,却嫩出着水珠。

——她比鬼还要妖娆动人,一切精怪在她面前只能黯然失色;这世间万物无论什么,又怎能艳过女子的最好年华。

红纱拂身,仿佛贴在身上,又仿佛悬在身上,她只感身体格外轻松,走起路来也比平时轻盈了许多。

她挑起灯,拿上了酒壶,随之跨步而出,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的心头也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感。

她想要快些到素棠身边,尽管她已不止一次这般做过,但,今夜毕竟有所不同。

因为,素棠的房中还有萧文景,萧文景越关注她,她就越兴奋;萧文景越对她痴迷,她就越能在素棠面前证明些什么。

这种命悬一线的试探,的确是在玩火,可不玩火又怎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呢?

——不,不止是真心,她更想将素棠彻底踩在脚下,并趾高气扬地俯视着素棠,静看着素棠向她求饶!还有对她欲罢不能、只得屈服的样子!

没到素棠屋前,她已止不住上扬起嘴角,心儿也跳动得极快,每一寸神经似已沸腾,就像是在被烈火熏烤着,全身燥热,且不觉得痛,反倒很愉悦。

“朕在决意册封沈安若为靖朔郡王前,曾私下见过太师赵衍和左相方乘贵,他们皆说沈安若断无法对朕构成威胁。其原因倒也简单,协助先帝建立大襄的乃是齐烈,纵使齐麟有资格继承帝位,齐麟之子却难以服众。”

“这道理,朕也是知晓的。齐琛毕竟与齐烈又隔了一辈,若论功勋,祖父的荣耀只够光耀门楣,却无法再与天子争辉。倘若,齐麟还活着,尚可威胁到朕,可眼下齐麟已死...”

谢好听到此处,身子猛然一震,她本就在窗外,断不知房内是何情形,只因萧文景说到此处顿了顿,她也自然心头一惊,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萧文景很快又开了口,多少显得有些激动,语速也加快了不少,“齐麟真的死了吗?素棠,朕绝不希望你在此事上有丝毫隐瞒!这不止关乎着朕的性命,更可颠覆整个大襄!”

素棠,缓慢回道:“陛下既不信素棠,又何必来见素棠呢?您之所以来见素棠,也定是得到了准确的线报,甚至已差人去过西南边关探过虚实,不是吗?素棠知道,陛下您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人,但,纵使您不信素棠,也该信身边的亲信吧?”

萧文景,迟疑道:“朕...朕只是想不到齐麟会如此轻易地死去...朕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恨不得想亲眼看一看齐麟的尸身!”

“齐麟与朕打小一起长大,他也做了一辈子朕的大哥,他有多少能耐朕是知道的,朕真的不愿相信他已死的事实...”

他说罢,只听长椅一响,似有起身的动作,随之而出的言语似也更狠厉了,“齐麟都死了,那前去刺杀齐麟的人又怎能安然无恙?!素棠,你到底派得是何人?!那人是否也已死在了齐麟的剑下?”

素棠,微声回道:“陛下有此疑问,不过是不想此事被更多人知道罢了。可陛下怕是忘了,最怕此事暴露的也该是我才对。倘若,齐麟未死,陛下依然可以凭借着与齐麟昔日的兄弟情义隐于暗处,而我却必死无疑。”

“我自不想为齐麟陪葬,所以,齐麟必须死!只是...陛下果真要放过沈安若吗?素棠倒是想听一听陛下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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