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斌的大脑还在努力处理“眼前这位袁爷爷版老农就是轩辕黄帝”这个爆炸性信息,轩辕却已经弯腰拿起陶壶,递了过来。
“喝口水吧,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你的样子,走了不少路。”轩辕的语气平和,仿佛接待一个寻常的邻部落信使,而不是面对一个穿着古怪、口音奇特的不速之客。
蔡斌连忙双手接过陶壶,触手是粗糙而温凉的陶土质感。他小心地喝了一口,水质清冽,带着一丝泥土和草木的甘甜。他一边喝,一边偷偷打量轩辕。这位老祖宗也太……亲民了吧?说好的帝王之气呢?这跟想象中乘龙御凤、身边祥瑞环绕的黄帝形象差距也太大了。不过,联想到文档中提到的,上古先贤往往更贴近自然与民生,似乎又能解释得通。
“多……多谢首领。”蔡斌放下水壶,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恭敬又诚恳。他牢记任务:请教打败蚩尤的方法。
轩辕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谨,然后很自然地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指间捻了捻,又看了看色泽和湿度。蔡斌见状,也只好有样学样地蹲在一旁,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跟千古一帝对话,倒像是在参加一场农业技术交流现场会。
“你说你的部落在北方受蚩尤威胁?”轩辕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泥土上。
“是,是的。”蔡斌赶紧顺着之前编好的说辞往下说,“蚩尤的部下,很凶悍,还有……还有那种奇怪的力量。”他试图描述尼人可能带来的超自然影响,但怕说得太具体露馅,只好含糊其辞,“能弄出黑雾,让人做噩梦,力气也变得特别大。”
轩辕抬起头,看了蔡斌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北方的部落……我印象里,靠近蚩尤活动区域的,多是些善于驯马、性格直率的部族。像你这样……细皮嫩肉,说话弯弯绕绕的,倒是少见。”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蔡斌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自己这现代人的体质和说话方式,跟原始部落的糙汉子确实差别太大。他硬着头皮解释:“我们部落……比较注重……呃,思考和交流。”这解释苍白得他自己都不信。
轩辕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嘴角似乎微微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指着田里的谷物,转移了话题:“你看这黍子,长势如何?”
蔡斌顺着看去,只见禾苗青青,一片生机勃勃。“很好,很茂盛。”他只能给出这种外行评价。
“光是茂盛不够。”轩辕摇摇头,伸手轻轻捏住一株黍子的茎秆,“要看它的根扎得深不深,秆子壮不壮,穗子结得实不实。蚩尤的力量,就像田里的野草,长得快,看起来凶猛,但它抢夺阳光雨露,却不扎实,不长久。”
蔡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觉老祖宗好像在传授什么哲理。
轩辕继续道:“要对付野草,光靠蛮力去拔是不行的,你拔一棵,它长十棵。得懂它的习性。什么时候发芽,怕什么,喜欢什么。比如,在它刚露头的时候,就用锄头除掉;或者种上更厉害的作物,挤占它的空间;再或者,引水淹它,用火燎它……”
蔡斌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就像……用正确的方法论指导实践?抓住主要矛盾?”
轩辕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懂“方法论”、“主要矛盾”这些现代词汇,但他大概明白了蔡斌的意思,笑了笑:“可以这么理解。对付蚩尤,也是一样。他的铜头铁额,他的呼风唤雨,是他的‘凶猛’。但我们要找他的‘根’在哪里,他依赖什么,害怕什么。”
“那……他的‘根’是什么?”蔡斌急切地问。
轩辕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站起身,指着远处一条正在挖掘的沟渠:“你看他们在做什么?”
“挖水渠,灌溉?”
“对,也不全对。”轩辕说,“这是在改道。原来那条水渠,上游被一个小部落占了,他们为了自己方便,时常截流,导致下游我们的田地缺水。以前,我们可能会去打一架,抢回水源。但现在,我们选择花力气,重新挖一条更稳妥、不受制于人的水渠。虽然辛苦,但一劳永逸。”
他看向蔡斌,目光炯炯:“蚩尤依仗的,是他从九黎之地带来的诡异力量,是他用暴力降服的那些部落。但暴力无法让所有人心服。炎帝旧部,南方苗蛮,甚至他九黎内部,未必都铁板一块。如果我们能像挖新渠一样,找到团结更多人的方法,让大家都明白,跟着轩辕,有安稳的田地,有公正的秩序,而不是跟着蚩尤颠沛流离,终日厮杀……你说,他的‘根’会不会自己松动?”
蔡斌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统一战线和争取民心的策略吗?老祖宗果然厉害!他连忙点头:“我明白了!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句话用上古雅言说出来有点别扭,但轩辕听懂了核心意思,他赞许地点点头:“你这个年轻人,虽然来历古怪,但悟性不错。” 眼神中那丝“逗弄”意味更浓了,仿佛在说:这个间谍有点意思,还能接上两句话。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腰间围着兽皮的汉子快步走来,对轩辕恭敬行礼后,报告道:“首领,岐伯派人来报,西山发现的那些‘黑石’(可能指煤或某种矿物),用您说的方法烧炼后,确实能得到很坚硬的‘铜色’(早期金属),但火候很难掌握,炸了好几个陶罐。”
轩辕听完,对蔡斌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部落里琐事多,见笑了。” 然后他对那汉子吩咐道:“告诉岐伯,不要急。火候的问题,可以试试用不同厚度的泥坯来做炼炉,或者在炭火里掺入特定的碎石……我晚些时候过去看看。”
汉子领命而去。蔡斌却听得心头巨震!**岐伯!** 传说中的医祖,黄帝的重臣!还有“黑石”、“铜色”——这分明是早期冶金术的探索!轩辕黄帝不仅懂农业,还亲自指导科技研发?这形象越来越像一位远古版的重大项目总工程师了!
轩辕回过头,看到蔡斌震惊的表情,以为他被这些“技术”吓到了,便温和地解释道:“生存不易,既要对付蚩尤那样的强敌,也要想办法让族人过得更好。坚固的工具,可以开垦更多的土地,也可以打造更锋利的武器,保护自己。这跟种地是一个道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蔡斌:“对了,你来的路上,可见过一种叶片带刺、开小紫花的植物?我们叫它‘蓟’,它的根捣烂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
蔡斌茫然地摇摇头,他哪认识什么上古植物。
轩辕似乎有些遗憾:“哦,看来北方可能没有。这种小知识,有时候在野外能救命的。你们部落对付伤病,用什么法子?”
蔡斌绞尽脑汁,回想自己那点可怜的急救知识:“我们……用烧开过的水清洗伤口,用干净的布包扎……有时候也找些草药,但我不太认识……” 他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在这个真正的“实用技术大师”面前,像个无知的小学生。
轩辕却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对“烧开过的水”这一点,若有所思:“水煮过了再用……有道理,似乎确实能减少溃烂。看来你们部落也有善于观察的人。” 他看蔡斌的眼神更加玩味了,仿佛在评估这个“北方间谍”到底能带来多少有趣又有点用的“情报”。
夕阳开始西下,将田野染成一片金黄。轩辕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天色不早了,远方的客人。既然来了,就在部落里住下吧。打败蚩尤非一日之功,需要从长计议。你可以多看看,多听听。”
蔡斌心中激动,这意味着他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轩辕时代的真实面貌,收集更多宝贵信息!他连忙道谢。
轩辕笑了笑,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蔡斌心里再次一咯噔:
“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怎么训练战士,怎么打造武器。你也正好跟我说说,你们北方部落……都是怎么准备应对蚩尤的?我很想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蔡斌:“……” 完蛋,老祖宗这是要反向套话啊!他到底觉得自己是来自哪个“北方”啊?!
看着轩辕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蔡斌突然觉得,这次“见祖宗”的任务,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他不仅要小心别暴露来自未来的身份,还得想办法编造一个合理的“北方部落”背景,同时从这位智慧超群的老祖宗嘴里套出打败尼人先祖的秘密……
这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刚刚被浇灌过的湿润田地上。轩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腿,对蔡斌说:“走吧,回聚落。夜里外面不太平,虽说蚩尤的主力离这里还远,但他们散出来的游骑和那些……被蛊惑的东西,偶尔也会流窜过来。”
蔡斌心中一凛,连忙跟上轩辕的脚步。两人沿着田埂向远处的村落走去。沿途,劳作的农人纷纷向轩辕恭敬地打招呼,称呼多为“首领”或“大禹师”——这是轩辕重视水利和农耕,获得的尊称。轩辕也一一回应,态度随和,还会随口问几句“你家娃子的烧退了吗?”或者“东头那片洼地的水排干净没?”,显得对部落里的大小事务了如指掌。
这亲切的场景让蔡斌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但他没忘记轩辕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首领,您刚才说……被蛊惑的东西?是指蚩尤的士兵吗?”
轩辕已经确认蔡斌不是间谍了,聪明和愚蠢不应该在一个脑子里,如果有,他就不该成为间谍。
轩辕的目光投向北方逐渐暗淡的天际,脸上那份属于老农的平和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不全是士兵。蚩尤部落的扩张,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最北边开始,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过来,蚕食了无数小部落,现在,连炎帝昔日的领地也受到了严重威胁。”
他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从逃难过来的人和零星传回的消息看,凡是被蚩尤部落真正占据的地方,那里的人……会慢慢变得不一样。力气会变大,性情变得暴戾,但眼神空洞,像是失了魂,只知道服从。我们这边有几种说法,” 轩辕顿了顿,语气带着些对荒诞传闻的无奈,“有的说,是蚩尤请来了幽冥的恶鬼,附在了人身上;有的说,他们喝了用某种魔树汁液酿造的毒酒;还有更离奇的,说蚩尤会一种妖法,能把人的心肝脾肺肾换成石头做的。”
蔡斌听得心头狂震,这描述……怎么那么像某种强制性的基因表达改变或者精神控制技术?尼人的“记忆入侵”或者说基因层面的改造,在远古时代就是以这种形式显现的吗?
轩辕显然不认同那些怪力乱神的谣传,他更倾向于一种现实的解释:“我认为,没那么玄乎。倒更像是一种……心病,一种极其厉害的癔症。他们的心被某种东西蒙蔽了,灵智被困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看起来木讷,只余下蛮力与凶性。”
“那……为什么不早点去救他们呢?”蔡斌忍不住问。按照传说,黄帝不是应该仁义布于天下吗?
轩辕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蔡斌,眼神锐利而坦诚:“年轻人,你以为我不想吗?多年来,求救的讯息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多。但我不能拿着族人的性命去填一个无底洞。”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们试过。派出去的战士,哪怕是最勇敢的勇士,面对那些被‘蛊惑’的敌人,也往往力不从心。他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力气大得惊人。我们靠的是血肉之躯,是打磨的石器、骨器,最多……加上一点点世代相传的 **‘灵枢引’** 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