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穿越周期”里,蔡斌只能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继续扮演好他的“留学生”角色。他努力融入部落的日常生活,跟着沉默寡言的工匠学习打磨石器,跟着欢声笑语的妇女学习辨认可食的野菜,听着围坐在篝火边的老人,用苍凉而悠远的调子,吟唱那些关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古老歌谣。他亲眼看着轩辕如何为了一个边缘小部落的求援,亲自带队跋涉险阻;如何将好不容易换来的珍贵盐块,公平地分配到每一户……那种将“族人”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对每一个生命负责的态度,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逐渐洗刷着他原有的认知,让他对钱老所说的“文明底色”有了血肉般的理解。这或许就是深植于华夏血脉中的、最原始的集体主义与生命关怀,是文明火种能穿越无数黑暗时代依旧不灭的根基。
时光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劳作、学习与观察中悄然流逝。直到一个黄昏,如血的残阳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瑰丽,也给这个古朴的部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结束了一天劳碌的人们,正三三两两围坐在即将燃起的篝火旁,分享着简单的食物,空气中弥漫着烤薯的焦香和一种安详疲惫的氛围。
突然,聚落外围负责警戒的战士发出了一阵短促而有力的呼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很快,一个身影在两名战士的搀扶下,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穿过一排排半地穴式的屋舍,径直朝着部落中心、轩辕通常所在的那座大屋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怎样的身影啊!衣衫早已被荆棘山石撕扯成褴褛的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疤与冻疮,满脸的风霜尘土几乎掩盖了原本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虽然充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仿佛见证了神迹般的、混合着极度敬畏与难以抑制兴奋的火焰。
他背上背着一个用兽皮紧紧包裹的、看似沉重的长条状物件,那兽皮颜色深暗,沾染着干涸的泥泞和些许可疑的深色污渍,仿佛穿越了无数险山恶水。他的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正是失踪已久,被轩辕派往渺茫传说之地,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者”的使者——力墨。
他回来了。
篝火旁的低语和碗筷的碰撞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啃着烤薯、和旁边一个半大小子争论哪种投掷石索技巧更厉害的蔡斌,都不由自主地被牢牢吸引过去。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好奇、期待与隐隐不安的张力。
力墨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凝聚在背上那个包裹,以及即将面对的首领身上。他被直接引到了轩辕的大屋前。
轩辕早已闻声而出,站在门口,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他看着力墨,眼神平静,但紧抿的嘴唇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首领……”力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想要行礼,身体却是一个踉跄。旁边的战士连忙扶住他。
“进屋说话。”轩辕的声音沉稳,打断了他,目光在他背上的包裹一扫而过,随即转身先行进入屋内。力墨在战士的搀扶下,跟了进去。厚实的兽皮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的视线。
篝火旁的气氛并没有恢复,反而更加凝重。人们低声交换着猜测,目光不时瞟向那紧闭的门帘。蔡斌也放下了手里半截烤薯,心里像是被猫抓一样。力墨的回归,和他背上那个神秘包裹,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这绝不仅仅是使者归来那么简单。
大屋内,火光跳跃。
力墨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干草的皮垫上,他迫不及待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解下了背上的包裹。兽皮层层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奇珍异宝,而是一块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青色玉板。
玉板质地温润,却在边缘处带着些许天然的粗粝,仿佛是从某块更大的玉石上小心剥离下来的。玉板表面,并非光滑无物,而是蚀刻着无数极其繁复、细密、充满某种奇异美感和规律的能量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态,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仿佛有细微的流光在其中缓缓运转,散发出一种苍茫、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
“首领,”力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他指着玉板,“此物……源自昆仑!源自那位……那位‘存在’!”
轩辕的目光彻底被玉板吸引,他缓缓走近,伸出手,指尖在距离玉板表面一寸处虚空抚过,感受着那上面流淌的、与他所修“灵枢引”同源却又更加深邃磅礴的能量意蕴。他闭目凝神,似乎在与之沟通。
力墨喘息着,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经历:如何依据古老歌谣的指引,穿越了被称为“死亡之风”的戈壁,攀越了鸟兽绝迹的万丈冰峰,最终在一种冥冥中的指引下,找到了传说中连接天地的“建木”所在之山谷。他描述了那株通天巨树的伟岸,以及在那树下遇到的、那位气息与天地浑然一体、眼神古老得如同星海本身的“人”。
“……他自称为‘菜’。”力墨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充满了敬畏,“他……他知晓一切!他知道您的名字,知道蚩尤,知道蚩尤之力源于掠夺,是……是他们族裔遗留的‘失败之作’!”
轩辕猛地睁开眼,精光爆射:“失败之作?”
“是!”力墨重重点头,“他说,蚩尤部继承的力量残缺不全,只有掠夺与毁灭,没有与之匹配的‘知识’与‘节制’,他们对天地灵根的消耗,是巨大的浪费,是在扼杀这片土地的生机。”
他继续转述“菜”的话:“他说,您走的‘断其根’的路,是对的。他并未答应亲自出手,他说……人族之劫,需人族自渡。”力墨说到这里,语气并没有失望,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振奋,“但他给了我们这个!”
他再次指向那青色玉板:“他说,这上面记载的,并非具体的术法,而是……而是关于天地灵气运行的一些‘道理’,关于如何更清晰地辨识那些被强行开辟的‘掠夺节点’,以及如何用温和的、属于这片天地本身的力量,去‘抚平’那些被蚩尤之力污染、创伤的土地和……可能尚存一线生机的生灵。他说,这需要时间,以及……‘教化’。”
力墨最后几乎是用尽力气说道:“他看穿了我们的来意,他说……您派使者去,不是乞求,是‘求教’。他说……您的路,没有走错。他还说……‘建木将倾,吾亦将远行’。”
大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火塘中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那玉板上仿佛呼吸般流转的微光。
轩辕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再次落在那玉板上,如同看着一份沉重的、超越时代的答卷和一份来自远古的、有限的馈赠。没有神灵的承诺,没有移山倒海的力量,只有知识和原理。这恰恰是最符合他心意的帮助。
“他……还说了什么?”轩辕的声音有些低沉。
力墨努力回忆着:“他……他还提及了‘阿石的后人’,说他们应在河洛之地,语气……颇为怀念。首领,这位‘菜’,他……他似乎对人族,并非毫无感情。”
轩辕微微颔首,不再询问。他让力墨好好休息,亲自将那块青色玉板小心翼翼地捧起,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可能与当前世界规则迥异但又直指本源的知识。他知道,力墨带回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更精妙战术、更有效遏制蚩尤、甚至修复战争创伤的钥匙。如何使用这把钥匙,如何解读这些知识,并将其转化为部落联盟能够理解、能够运用的力量,将是他们接下来面临的最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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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蔡斌的身影在“老家门”的能量漩涡中由虚化实,对于国贤局地下七区指挥部而言,都意味着一场与时间的极限赛跑拉开序幕。表面上,蔡斌在轩辕时代度过了数日甚至数周,采集情报,学习修行,节奏看似舒缓。但对于指挥部里的人们来说,两次穿越回归的间隔,仅仅是现实世界中短暂到令人窒息的零点几秒。
这种巨大的时间流速差,创造了一种奇特的“时空挤压”效应。蔡斌带回来的海量信息——从“灵枢引”的能量流动图谱,到轩辕部落的社会结构细节,再到力墨带回的、刻录在神秘玉板上的上古知识——如同高压水枪般瞬间注入国贤局的数据处理中心。超级计算机全功率运转,分析师们彻夜不眠,专家团队需要在这些信息“保鲜”期内,完成初步解析、交叉验证和风险评估。
压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指挥部不得不下达一项风险极高的指令:要求蔡斌在每次回归汇报后,必须在隔离观察室内“强制停留”一段客观时间,哪怕只是几分钟。这并非为了让他休息,而是为了给后方争取宝贵的数据处理窗口。这几分钟,在轩辕那边可能只是一个愣神或片刻走神,但对于国贤局而言,却是能否将碎片信息拼凑成有效情报的关键。邢处长深知,这种行为无异于玩火,每一次停留都在增加蔡斌被轩辕察觉异常的风险,但在全局战略面前,这点风险似乎又必须承担。
然而,随着蔡斌一次次带回更多细节,一个令人有些沮丧的事实也逐渐清晰:这些来自上古的情报,对于解决忍界迫在眉睫的“基因瘟疫”危机,并无立竿见影的奇效。
蔡斌的所见所闻,其核心价值在于 “战略验证”与“信心加固” 。他亲眼证实了尼人(以蚩尤部落为代表)力量体系的核心弱点——对外部能量的掠夺性依赖及其不可持续性。轩辕黄帝自发形成的“绝灵”战略,即切断敌方能量供给的思路,与国贤局智囊团基于现代科学理论推演出的最优解不谋而合。这就像在迷雾中航行时,突然看到了远方另一艘先行者船只确认的航道灯塔,极大地坚定了国贤局高层的决心:对抗尼人遗产,正确的方向就是隔离与能量遏制。
“隔离”,这个方案本身并不出人意料。事实上,华夏本土之所以能在席卷全球的基因扩散风暴中屹立不倒,正是得益于一道笼罩全国的、强大而神秘的结界。这道结界,源于前代伟人惊才绝艳的手笔,融合了失落的上古智慧与现代能量技术。它是华夏的“保护罩”,将外界的基因污染与精神侵蚀牢牢阻挡在外。
但问题在于,华夏的结界模式,在忍界几乎无法复制。
其特殊性,或者说唯一性,在于其 “文明的根基” 。这道结界并非一个简单的、覆盖在地表之上的能量“罩子”。它更像一个活着的、扎根于大地深处的生态系统。而这个系统最坚实、最不可复制的“底座”,正是 “祖先的加持”——绵延数千年、无数代华夏先民的遗骸与精神印记,深埋于这片土地之下,他们的集体意志、对故土的眷恋与守护信念,与地脉能量交织融合,构成了结界牢不可破的基盘。这不仅是物理上的存在,更是文化与精神层面的共鸣,是任何技术都难以模拟的“文明底蕴”。
忍界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那里的历史充满战乱与断裂,缺乏这种跨越漫长时空、持续不断且高度统一的文明积淀来作为结界的“锚点”。如果硬要照搬华夏模式,那么技术层面上,就需要在忍界建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封闭的“戴森球”式超级结界。这个结界需要将整个忍界星球,从地壳到大气层外,毫无死角地彻底包裹起来。
这立刻引出了一系列几乎无解的技术与工程学噩梦:
尺度与形态的未知: 忍界到底有多大?是什么形状?上次派遣张炸臣专家前往雾隐村,明面上是协助封印怨气,暗地里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就是勘测忍界的物理边界。然而,“东迈大陆”的发现,以及张老最终牺牲带回的、暗示忍界可能是“漂浮在量子海中的克莱因瓶”的情报,使得传统的星球模型受到严重挑战。一个拓扑结构可能非欧几里得空间的世界,如何定义其“边界”并实施包裹?
工程的绝望: 即便退一万步,假设忍界是一个标准球体,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将其视为与地球类似的行星),要建造一个能将其完全包裹的能量\/物质外壳,其半径至少需要延伸至星球与卫星轨道之间的距离级别。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目前,乃至可预见未来的工程能力。更不用说,国贤局目前依靠的、尚且不稳定的时空传输门,根本无法支撑如此规模的物资输送和建设活动。
动态的威胁: 在整个漫长的建设周期内,国贤局和其盟友还必须时刻面对“晓”组织的窥探与破坏。这个神秘组织显然与尼人遗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绝不会坐视一个能将其彻底隔绝的“牢笼”建成。
“戴森球”方案,更像是一个基于绝望逻辑的想象,其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出路到底在何方?
指挥部的大屏幕上,数据流依旧在疯狂滚动,蔡斌带回的关于“灵枢引”的能量模型与“菜”赠与的玉板信息正在被深度解析。或许,答案并不在于复制一个华夏式的“终极结界”,而在于更深层次地理解并利用忍界自身的规则。是寻找忍界版本的“地脉”与“祖先”?还是开发一种能够精准靶向尼人基因、进行内部净化的微观技术?亦或是,利用时空本身的特性,创造一个局部的、可移动的“安全区”?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一位专家都在绞尽脑汁,试图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捕捉到那一丝可能照亮前路的微弱星光。隔离的战略方向已经明确,但通往目标的路径,依旧隐藏在浓雾之中,等待着下一个突破,或者,下一个像张炸臣那样,愿意用生命去换取关键信息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