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承载着与铁臂猿猴回忆的果林,林云的身影如浮光掠影,掠过山川大地,不多时,便出现在一座颇具规模、人烟稠密的小镇上空。
他悬浮于云层之下,俯瞰着下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失望与释然两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
近两百年的光阴流逝,对于凡人而言,已是足以改天换地的漫长岁月。
昔日那个宁静闭塞、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发展成如今这般车水马龙、屋舍俨然的繁华小镇,本是情理之中。
然而,眼前这片全然陌生的景象,终究与他内心深处珍藏的那幅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田园画卷相去甚远。
甚至连记忆中的后山,也被开辟出来,建起了鳞次栉比的店铺,往日的静谧荡然无存。
那份重回故地的兴奋与期待,如同被冷水浇灭,渐渐冷却。
他轻叹一声,意兴阑珊地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下方街道上传来的一段对话,却让他离去的动作骤然一顿。
“林老板,听闻贵家族今年的祭祖大典,连当朝的林尚书都要亲自返乡主持,此事可真?” 一位身着锦袍、体态富态的中年儒生,正对着一家店铺掌柜客气地询问道。
被称作林老板的中年人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拱手回道:“周员外消息果然灵通!此事月前才刚定下,尚书大人此刻想必已抵达落霞城,明日便会还乡。周员外若无急务,不妨在我这林家镇多盘桓两日,也好一同观礼,沾沾喜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能一睹尚书大人风采,便是天大的事也得暂且放下。” 周员外连连点头,脸上堆满笑意。
林尚书?林氏家族?祭祖大典?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云心中漾开涟漪。
本欲离去的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暂且留下,看看这所谓的林氏家族,以及这场祭祖大典,究竟与记忆中的林家村有何关联。
翌日,天才蒙蒙亮,整个林家镇便苏醒过来,沉浸在一片节日的喜庆之中。
街道上人流如织,男女老少皆面带笑容,穿着整洁的衣裳,自发地朝着镇中心涌去。
林云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游历者,悄然混入人群,随着人潮缓缓前行。
小镇不大,不多时,人群便在一座气派不凡、门楣上高悬“林家祖宅”匾额的深宅大院前停下。
宅邸前方空地上,早已搭起戏台,有杂耍艺人表演着精妙的技艺,也有舞狮队伍穿梭助兴,锣鼓喧天,喝彩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虽是人山人海,秩序却井然,显露出此地民风淳朴,以及对林家的敬重。
直至日上三竿,接近午时,林家祖宅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才在万众期待中缓缓洞开。
一名身着绯色官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率先迈步而出,他面容端正,目光沉稳,正是当朝尚书林谦。
其身后,跟随着一众身着华服、年龄不一的林家族人,个个神情肃穆,又带着掩不住的光彩。
祭祖大典在一位族老的唱喏声中正式开始。
仪式庄严而隆重:献上三牲祭礼,诵读缅怀先祖功德的祭文,族人依序上前焚香叩拜……香烟缭绕,钟磬齐鸣,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与虔诚的气息。
林云静静地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仪式,看着那被无数林氏后人铭记和祭拜的牌位,心中那份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
大典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在族老宣告“礼成”后结束。
围观的人群心满意足,渐渐散去。
而尚书林谦并未立刻返回宅内,他吩咐了族人几句,便独自一人,提着一篮早已备好的酒水祭品,步履沉稳地走向离祖宅不远的一处略显清幽的院落。
那是一座与周边民居样式相仿、不算起眼的青瓦房。
林谦走到门前,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熟练地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
林云的目光穿透墙壁,将院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林谦进屋后,轻轻关上房门,然后将带来的祭品一样样摆放在房内一张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贡桌上。
他点燃香烛,昏黄的烛光映照出贡桌上并排而立的三个牌位。
林云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中间那个刻着 “林小虎” 三个字的灵牌之上。
他心中并无太多惊讶,从观看祭祖大典,再到确认此屋位置正是当年林小虎家旧址时,他心中已然明了。
眼前这间砖瓦房,自然是后来重建的,两百年的风雨,早已将当初那间破败的茅草屋侵蚀殆尽。
“没想到,时隔两百年,这世间竟还有人记得林小虎。你们林家……有心了。” 一声淡淡的感慨,在寂静的房中突兀响起。
“谁?!什么人?” 正在虔诚祭拜的林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猛地直起身,惊慌地四处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连日劳累出现了幻听时,眼前光影微一晃动,一道身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那人身着青衫,气质出尘,面容年轻得不可思议,正静静地看着他。
“啊!” 林谦吓得连退两步,不慎将贡桌上的一杯酒水碰翻,酒液顿时洒了一地。
“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 林云看着这位可能是林叔后代的朝廷大员,语气平和,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尽管林云态度友善,林谦心中仍是警铃大作,强自镇定下来,迅速恢复了官威,沉声喝问:“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民宅?”
林云闻言,轻轻一笑,目光转向贡桌上的灵牌,伸手指向那个刻着“林小虎”的牌位,淡然道:“擅闯?呵呵,你看那上面刻着的名字。若论起来,这里,或许才算是我在此地的居所。”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林谦脑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