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获得的成就，是一个女子终身无法到达的高度。这世上的女子心胸眼界都窄，大多只有一个后院那么大，更有许多仅有锅台这么大。大人的心胸开阔，装得下日月星辰，眼界之广，纵横八万里江山，是这世上无数男子也企及不到的，因此性别于大人根本无关紧要。大人愿意托举女子，是女儿家的幸事，温氏不才，愿意投身大人麾下，为大人马前之卒。”
温大夫端正立身，跪在容棠脚下，“请大人收下民妇为大人效力。”
她又不傻，容棠从她身上图不着什么好处，反而是自己，急需他的护持。
容棠一时没有答应她，也没有第一时间让她起来，“我要做的事，是与千百年的尊卑制度抗衡，前路艰难，你真愿意投身于我？”
温大夫坚定道：“正是因为有大人在，民妇才坚定了脱离夫家，重振温氏的想法。只因我是父母独女，习得一身医术也不得施展，想要治病救人，还得托庇在一个男人身后，早就心有不甘。大人也莫说什么前路艰难，我只想这世间有我们女子一席之地，凭本事吃饭。我只希望，当我以女子身份出去行医的时候，不会有人指指点点，恶语相向。”
“那你想过没有，等你的医馆开起来，古家还会来骚扰，他们或许不敢明着大闹，但有一些阴招，是你不能招架的。”
温大夫低头想了想，眼神有些黯然，“大人料的不错，古家什么人来，我都不怕，就是我那一对儿女……说来是我的失败，儿子也就算了，女儿也没有教好，她以我为耻，认为给病人查体是污秽的事。哪怕她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是我挣来的，她还是不希望外人知道她的母亲是女医。也因为她，多年来我甘心隐于她父亲身后，哪知……”
女儿会亲自来劝她替父亲顶罪。
她觉得一个家族出了状况，做为妻子牺牲自己保全丈夫是应该的，全家的富贵生活仰赖父亲的圣手名声，不可以损毁分毫，而母亲不需要在意这些，等事情过去，她还是可以帮着父亲经营医馆。
“这世上大多数子女都是父亲的子女，不是母亲的子女，因为在他们心里，是父亲撑起了整个家。母亲没了，还会有别的母亲，父亲没了，一个家就散了。哪怕他们明知道是你的本事撑起的这个家，长时间的固化思维，他们还是觉得父亲更重要。”
温大夫下定了决心，“他们已经做了选择，我也做了选择，再来，就交给大人处置，只要不伤他们性命……”
这一点，容棠还是有准头，那样一对趋利避害的子女，金羽卫有的是手段吓唬他们不敢靠近。
“你起来吧。你需要护持，而我也需要人材。太学院开设女医学科，女学生好招，女医师难找，目前是莫神医代为指导。但说实话，莫神医虽然医术高超，到底男女有别，教女学生多有不便。你可以一边行医，一边带学生，我这里给你一个正九品品级，你的医馆，改名为上京太学院附属女医馆，有官身有俸禄。”
温大夫猛然抬头，“大人，给我九品官身……”
大越朝九品品级很低，芝麻大，但和普通百姓相比，那也是一辈子无法逾越的鸿沟。
医乃贱业，温大夫的父亲在世时名声响亮，出入高门仍是卑微如泥。古家医馆近年有圣手名头，见了官也还是挺不起腰背。
“你不要紧张，也无需骄傲，学医本来地位不高，医学官更是如此。且我答应给你了，你还要凭本事到莫神医那里去考，合格了才会有医学官身份。明日你照常开馆，不忙的话，持我的帖子到太学院找萧山长报到。”
温大夫晕晕乎乎回去，好久无法回神。
长夜无尽，回府的容棠始终无法平复心情，枯坐在院中石榴树下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凤轻轻又从墙头上翻进来，走向他。
容棠暗自警惕，防止思维被她入侵，虽然凤轻轻对他从无恶意，但不知不觉被人催眠总是不愉快的经历，何况他现在又多了不足为人道的私密。
凤轻轻叹息，“你何必这么紧张，你知道的，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就是我。”
“我不想被人窥探，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明白问我。”
“你看过女医了？”
容棠心里警铃大做，“你窥探我？”
“这不叫窥探，这就互相照应。就像我在太学院的动向你都知道，你看过一个大夫，也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十一是你的人，也是我的人，我们早就不分彼此了不是吗？”
或许是，手底下太多黑市中人，信息共享也是合理的。
“你不好奇我看什么吗？”
凤轻轻道：“我一点都不好奇。你就是你，不会因为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你就不是你了。我们的出生，本就带着生生世世的因果，原就不是普通人的命数，当然也不能用普通人来定义价值。”
容棠严重怀疑，凤轻轻话语里存在暗示，可是命数啊，因果啊，从来不是容棠会放在心上，影响自己做决定的因素。
他只信自己。
我还活着，我还有价值，这就足够了。
“你倒是心大，一点不在意自己有个妖怪姐妹。”
“因为我也是妖怪。”
凤轻轻看起来很认真，容棠却想笑她，“你一个小姑娘，好端端，干嘛咒自己。”
和他相比，凤轻轻体态正常，前凸后翘，玲珑有致，她要是妖怪，那也是聊斋里面最勾人的女妖，纯褒义。
“我真的是妖怪，我师父收了许多女弟子培养，没一个拥有玄力，而我十岁第一次接触囚凤，它就为我而鸣。师姐和师妹们都说我是妖怪。”
“你们公孙一族是玄门啊，门下弟子有点与常人不同的能力不是正常吗？她们会那么想，是因为她们资质差，参不透玄门奥妙。”
“十岁以后，师父就不让我和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一起玩了，我在一个单独岛上生活，研习囚凤指法。十三岁那年，陆地为公孙氏打理产业的老主人病逝，我就被派往陆地主持营生。师父为我做了两副面具，一副男子相貌，出现在黑市各级属下面前，他们称我为无极公子。一副女子相貌，就是最初与你相遇的无疾，用以日常与人交往。不是因为有个你，我可能一辈子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凤轻轻长相偏柔媚，同样的眼睛，她的眉细而弯，皮肤白晰，是很多人记忆中凤六曾经的模样，现在两人都长开了，有了很大变化，这也是哪怕二人同框，郑久安也认不出容棠的原因。
月下，帽兜遮挡着凤轻轻的脸，眼中有化不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