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元月十五,上元佳节的红灯笼还未来得及在长安城头摘下,一道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撞开了皇城的安宁,直抵凤寰宫。
辽东大败!
急报所述,高句丽大将金武成趁鸭绿江冰封,率两万精锐夜渡,突袭边境重镇铁山城。
辽东守将李信,虽此前得慕容嫣密旨“依计行事”,令铁山城“外紧内松”诱敌,却万万没料到高句丽兵力如此迅猛,攻势如此酷烈!
守军佯装不敌,欲诱敌深入,然而高句丽军队如同疯狗,破城后竟不似试探,反而直插腹地,烧杀抢掠,辽东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数座城池告急,军民死伤惨重!
李信拼死抵抗,身负重伤,才勉强稳住阵脚,但辽东大片土地已陷于敌手,烽火连天!
消息传入宫中时,慕容嫣正与林臻在暖阁内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恰似天下局势。她依旧穿着那身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外罩一件家常的黑金色苏锦长衫,长衫并未系紧,慵懒地披着。
当暗卫统领几乎是踉跄着扑入,呈上那份沾着泥污和疑似血渍的军报时,慕容嫣拈着白子的手,悬在了半空。
林臻瞬间放下手中的黑子,面色凝重地接过军报,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如水。
慕容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臻,凤眸中,那抹平日里的慵懒与温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冻结,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阁内温暖如春,却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温度。
“念。”她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臻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将军报上的惨状一字不落地念出。
每念一句,慕容嫣脸上的冰霜便厚一分。
当听到“李信重伤,辽东数城沦陷,百姓遭屠”时,她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枚温润的白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棋局。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慕容嫣缓缓站起身。
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连同长衫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迤逦地,甚至有些沉重地,从暖榻滑落到冰冷的地板上,墨金色的锦缎,在光洁的地面上,拖拽出凌乱而压抑的痕迹。
“好,好一个李信。”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暴风雪前的死寂,“好一个‘依计行事’,朕让他诱敌没让他把整个辽东都‘诱’进去!”
她猛地转身!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那轻盈华贵的墨金色拖尾与长衫下摆因这迅猛的回转被猛地带起!
如同被激怒的凤凰之翼,轰然展开,唰啦一声,扫翻了榻边的棋篓,黑白棋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随着拖尾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阁内光下却仿佛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满地织金”内衬!
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闪耀,金光流淌,但那金光此刻却充满了戾气与杀意,尊贵、辉煌,却更像是为一场血腥复仇拉开的序幕!
裙摆落下,华光被更深的墨色与怒意吞噬。
“传旨!”慕容嫣不再看那狼藉的棋盘,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斩钉截铁,
“辽东守将李信,贻误军机,丧师失地,罪无可赦!即刻锁拿进京!不,不必进京了!”她眼中寒光一闪,“令钦使持朕剑印赶赴辽东军前就地正法!首级传阅九边!朕要让所有将士看看丢失国土是什么下场!”
此言一出,连林臻都微微变色。
李信虽有罪,但罪不至死,更何况是军前斩首,传首九边!
这惩罚,太重了!
但他看着慕容嫣那冰冷刺骨的眼神,知道此刻任何劝谏都是徒劳,甚至会引火烧身。
她需要鲜血来洗刷耻辱,重振军威。
“是。”林臻沉声应下,立刻吩咐暗卫去传令。
慕容嫣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意未平。
她踱步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让外面冰冷的空气涌入。
寒风拂动她宽大的喇叭袖和披散的长发,她却浑然不觉。
“高句丽,金武成。”她望着北方,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要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找死!”
她霍然回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林臻:“夫君,点齐兵马三日后朕要御驾亲征!”
“亲征?”林臻心头一震,尽管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心悸,“嫣儿,辽东苦寒,战事凶险,你万金之躯……”
“不必多言!”慕容嫣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朕意已决!高句丽欺朕太甚!此战,若不将其打疼打怕,打断脊梁,我大乾北境永无宁日!朕要亲自去看看那金武成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
接连的胜利和绝对的权力,似乎让她无法容忍任何形式的失败和挑衅,尤其是来自高句丽这等跳梁小丑的挑衅!
林臻知道无法劝阻,只能深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臣遵旨!臣必护陛下周全,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慕容嫣看着他,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闪过一丝复杂。
她伸手,轻轻扶起他,指尖戴着墨玉扳指,微凉。
“夫君,起来,朕知道凶险,但有些事必须朕亲自去做。”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有你在,朕安心。”
林臻起身,紧紧握住她的手:“嫣儿放心,有为夫在,定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我这就去准备,调集禁军精锐,筹备粮草军械。”
慕容嫣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辽东的烽火。“去吧,朕要静一静。”
林臻躬身退下,暖阁内只剩下慕容嫣一人。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寒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和裙裾。
那身神凤降世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墨金色的光芒在阴沉的天光下,更显冷冽而肃杀。
那凌乱铺地的拖尾,如同战败后狼藉的战场,也如同她此刻纷乱而坚决的心绪。
她知道李信或许有冤屈,知道军前斩将可能动摇军心,更知道御驾亲征的风险。
但她更知道,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铁血,是雷霆手段,是向天下人宣告——犯大乾天威者,虽远必诛!
而她慕容嫣,绝非可欺之主!
那身神凤降世裙,将不再是深宫中的华美装饰,而是即将染血的战袍!
良久,她缓缓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绝美却冰冷的面容,以及身上那件墨金色的睡裙。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裙摆上那只昂首欲飞的凤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如铁的杀伐之意。
“传旨,”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暖阁,轻声说道,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守候在外的宫女耳中,“将朕的铠甲取来。”
一场席卷辽东的血雨腥风,即将因这位身着睡裙的女帝的怒火,而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