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这是在做什么？”
十一月二十二日午时四刻，绵延六七里的女真队列，京师东郊旷野之上缓缓而行，皇太极的大纛已经渡过了通惠河，而队伍则还落后老远。
面对在东便门下戒备十足的乐亭营，女真人就仿佛没看见一般，仍继续向南前行，不仅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反而也并未派人堵住“三角洲”的缺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侧翼暴露。
如此怪异的行径，让一向镇静的金士麟都不由得发出了疑问。
韩林的目镜仍追随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纛，如林的刀枪当中，韩林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胖大的身影，不出意外，那就是皇太极了。
将远镜递给金士麟以后，韩林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到女真人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在‘巡阅京师，夸耀武功’。”
众人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狗日的鞑子，这是欺我无人！”
范继忠将牙咬得“咯吱吱”直响，就女真人这毫无忌惮，大摇大摆的样子，真是比杀了他都难受。
“那你能怎么办，皇太极就是摆明了告诉你，我就在这儿，有本事你就过来，但谁敢去？是关宁敢，还是咱们敢？”
郭骡儿挑着眉毛继续道：“让人家直冲冲的杀到京师城下，十万京营龟缩而不敢出，咱们在城下的这些外镇也只能被动挨打。”
“我看呐，这大明要完。”
李柱哀叹了一声。
几个人的对话让韩林沉思了起来，乐亭营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队伍，士气不可谓不高，战意不可谓不强，而如今看到这一幕，连乐亭营的军官校尉们都心生萎靡，那就更勿论其他营头了。
韩林继续拿肉眼盯着那个正缓缓向前移动的大纛，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汉人的劲敌。
就这一手，可能比德胜门下击溃宣大两镇万余明军，给明人的打击更大，毕竟大明人口万万，人没了可以再招，可心气儿没了，想要重拾起来，那就不是一次两次的胜利就能扳回来的。
更何况，明军还屡战屡败。
韩林又回身向皇城的方向看去，要是那一位知道了，估计根本接受不了，不知道最后是谁来承担他的怒火。
而不管是谁，皇太极的削弱大明的奸计仍旧得逞，而通过这一遭，他在女真人内部的权威也将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一石二鸟，韩林只能说这一招实在阴狠毒辣。
……
皇太极坐在一匹纯白不染杂色的高头大马上，这匹马乃是科尔沁部奥巴台吉所进献。
对于蒙古人来说，白马是天驹，是天马神骏萨尔勒，也是进献给腾格里最珍贵的祭品，在蒙古诸多和女真人多次的盟誓当中，斩的也是白马。
这背后拥有非凡的z治意义。
“没想到这些明人如此怯懦，大汗此举，真是耀了我大金的国威。”
位于右侧的代善对着皇太极极尽地吹捧道。
皇太极知道代善并非出自真心，不过也对于落后他马头半步的举动，心中十分满意。
不过他闻弦知意，于是笑道：“说起来，这都是两红旗的功劳，若非两红旗勇武，破了明人的阵势，也不会有今日之举。”
他的话音落下以后，跟在他们身后的莽古尔泰、多尔衮、阿济格等人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德胜门皇太极领两黄旗、两红旗以及镶蓝旗大胜明人，但去攻击广渠门的他们却是一场惨败。
现在两个人一唱一和，岂不就是在说他们无能？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二十日收兵以后，听闻广渠门之败的皇太极，连夜召集四个贝勒入帐问询，四个人相互推诿，都不肯背这个锅。
阿济格表示，因为豪格冲入敌军，他曾让阿巴泰向右侧进军，但阿巴泰不听，于是他也跟着回来了。
阿巴泰表示，当时中了敌军的埋伏，他与豪格被冲散，阿济格抽他马脖子让他右进这件事是没有的。
随后皇太极对他们以及外藩蒙古诸部做了，削职、罚物的处罚，不过领军的莽古尔泰、以及接连两败的多尔衮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但谁都能想的出来，处罚这些人，就是削弱莽古尔泰的影响力。
从入口到集兵于明人京师，女真人、蒙古人掳掠了大量的人口，缴获了大批的物资。
而当初力排众议，执意伐明的皇太极威望却日盛一日，到如今，几乎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在诸申的心目当中一时无两。
八和硕贝勒当中，大贝勒代善是一个老狐狸，虽有阳奉阴违的嫌疑，既不做出头鸟，也不给皇太极落下丝毫的把柄。
二贝勒阿敏如今正在沈京留守；三贝勒莽古尔泰一直十分跋扈，但一胜一败，威望已经此消彼长。
剩下的四小贝勒，阿济格已经被替换成了支持他的岳托，多尔衮承了他的情成为旗主，自然也支持他，济尔哈朗也已经被他拉拢了过来，而至于多铎，尚且年幼不足为惧。
经过分批或拉拢或打压的操作，和硕贝勒当中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少，老汗所留下来的八王议政制度已经开始消弭瓦解。
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这其余三个，与自己产生直接竞争关系的大贝勒了。
不过皇太极也不急于一时，他要的就是步步为营，直至这些人主动将他抬到那个位置去。
皇太极这里正想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大汗，可许我一万兵马，破了通惠河边的乐亭营去？”
皇太极一听就知道是多尔衮，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对着其道：“墨尔根戴青，你往前面来。”
代善识趣地将马头向旁边调转，给多尔衮预留出了位置。
等到多尔衮来到身侧以后，皇太极笑道：“九弟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多尔衮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皇太极又道：“昔老汗起兵时，诸申仍分崩离析，我建州也只有甲十三副，当时我与诸贝勒心中也是惶惶。”
“但谁能想到一路势如破竹，不仅整合了诸申，还将明人的辽东给占据，由此打下了偌大的基业，直至宁锦之败，可败了又如何？今我大军不仍兵临明人的京师城下？胜负输赢，不在于一时，甚至不在于一世。”
皇太极竟有一些谆谆教诲的意思，这让诸人分外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