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大宗师站在青扶摇的对面,气息激荡。
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无形的领域,沉重、肃杀,如渊如狱,将整个秘境牢牢笼罩。
魔宗秘境中人兽俱被镇压威慑,万籁俱寂。
而任无锋即使站在青扶摇身后,此刻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莫大气力,吸入的空气带着硝烟与毁灭的灼热,刺痛着肺叶。
任无锋紧握着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以疼痛驱散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但面对三位当世顶尖大宗师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任无锋那点未入知秋的修为,便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灭。
任无锋只能死死盯着那三道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奈、悲怆,最后归于平静。
最终,也不过一死而已。
而隐山圣主青扶摇手持飞仙剑,身体毫不动摇。
青扶摇浑身浴血,青衣早已被染成暗褐色。
她的左肩、右臂、腰腹间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胸骨断裂处传来钻心的痛楚,内腑更是如同火烧油煎。
然而,青扶摇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那双冰封般的眼眸,迎向那三道足以令山河变色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青扶摇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隐山圣主的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三位大宗师联袂而至,杀气腾腾,敌意昭然。”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寒红袖、崔清河、百里屠苏,“本座斗胆一问,昆仑当年与凤歌圣主约定,我宗倾力相助,建立新朝,共御外侮。
昔年西方修行界大举东侵,山河破碎,凤歌圣主为挽天倾,不惜以身为饵,最终力战而殉,魂归天地!”
圣主殉道之后,由昆仑主导,新朝会同诸传承宗门、千年世家,于昆仑山巅,指天地大道为誓,约定——
我宗与各宗门世家前怨皆消,从此更名隐山,俱在光明之下,不得再因旧怨行相杀之事!”
青扶摇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质问道:“今日,我隐山更是倾全宗之力,葬灭了西方大敌太阳王西比阿,阻止其荼毒神州。
昆仑盟约尚在,新朝亦在。
诸位大宗师皆是当世至尊,莫不是要让这神州修行界再起战火干戈吗?”
青扶摇声浪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平静的愤怒。
一片沉寂。
片刻后,站在中间的青衫儒者剑圣崔清河,缓缓开口。
崔清河面容平静,眼神却如深潭,不见底:“当年昆仑盟约,彼时崔某修为未至逍遥境,人微言轻,无法对抗当年儒家三圣共同做出的决定。
但是,儒家三圣的大道誓言,也约束不到现在的剑圣崔清河。”
崔清河微微抬起眼帘,目光锐利如剑,直刺青扶摇:“清河崔氏,世代名门,儒林领袖,诗礼传家千余载。
而这千余年间,我崔家族谱之上,记载清晰,死在魔宗奸佞及其爪牙手中的崔氏族人,不计其数!
祠堂之内,灵牌累累,冤魂呜咽!”
崔清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任无锋却能感觉到,周遭天地间的气息正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无比肃杀凌厉。
“往日碍于盟约和三圣威严,崔某不便清算。
今日,魔宗护山大阵破!
我崔清河,愿受三圣之怨,
必灭魔宗,以慰先祖英灵,以报此……族仇!”
崔清河的字句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青扶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
她将目光转向右侧那位玄衣劲装,手持暗红长枪,煞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身影。
“百里宗师。”
青扶摇缓缓道,“当年的昆仑盟约,你百里世家,坚决拒绝参与。
那么今日,百里大宗师亦是决意,要灭我圣宗传承么?”
百里屠苏冷哼一声,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特有的铁血与酷烈。
“不错。”
百里屠苏的回答简短有力,“百里世家,与魔宗仇深似海,数百年来,血债累累,无从化解。”
百里屠苏顿了顿,那冷峻如万载寒冰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却刻骨铭心的痛楚:“家父,百里惊涛,当年死于魔宗‘血手魔君’之手,尸骨无存。
长兄百里破军、三弟百里燎原,百二年前黑山古道一战,被你宗左右护法围攻,力战而亡,头颅被悬于旗杆三日。
吾儿……”
百里屠苏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握着“寂灭”枪杆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枪身周围的空间都泛起细微的涟漪。
“百里长风,天资卓绝,本有望成为我百里家下一位大宗师。
与左丘纵横的得意弟子生死决斗,同归于尽……””
百里屠苏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枪芒,钉在青扶摇身上,那其中蕴含的恨意,几乎要焚毁一切:“无论你们现在叫魔宗,还是隐山,无论你们是蛰伏还是示弱,这笔血债,必须用鲜血来偿!
百里世家与魔宗,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青扶摇轻声重复,像是在确认。
“不死不休!”百里屠的回应如同枪锋般决绝。
青扶摇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隐山圣主最后将目光投向左侧那抹凄艳的红影,女刀君寒红袖。
与面对崔、百里二人时的平静不同,青扶摇此刻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好奇与疑惑。
“刀君阁下。”
青扶摇声音略微放缓,道,“若本座没有记错,我圣宗与江南寒家,并未结怨,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当年的昆仑盟约,昆仑也因此并未邀请寒家参与。
本座实在不解,为何刀君今日,也要灭我圣宗传承?”
寒红袖绝美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冰霜,她手中那柄名为“空余恨”的弯刀,刀光流转,凄艳而凌厉。
寒红袖看着青扶摇,眼神冰寒,声音淡然,道:“本君其实只是寒家家主当年好心收养的孤女。
其实本君原本不姓寒——”
寒红袖微微扬起下巴,声音趋冷,道:“我本姓——闻人。”
闻人是个很少见的姓,也是曾经很有名的一个修行世家的姓。
只是那个世家在一百六十七年前被魔宗灭族了。
修行界传说闻人世家有一位遗孤还活着,只是想斩草除根的魔宗一直没找到。
后来魔宗改名隐山,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于是青扶摇了然,问道:“原来,刀君您就是闻人世家那位幸存的遗孤?”
“不错。”
寒红袖,或者说,闻人红袖眼中迸发出彻骨的恨意,道,“我就是闻人世家的最后血脉!
我未曾成就大宗师时,凤歌纵横无敌。
等我成就大宗师时,昆仑盟约已成,左丘纵横常年闭关不出。
本君隐忍百余年……”
闻人红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刀意勃发,切割得空气发出“嘶嘶”声响,“扶摇圣主,你告诉本君,这灭门之仇,当不当报?!”
青扶摇凝视着她,看着那双眼眸中燃烧的百年孤愤与血海深仇,沉默了片刻,终是轻叹了口气。
“当报。”
“当如何报?”
青扶摇彻底明白了她的决心和意志,道:“灭门之仇,自然是灭门以报。”
于是,闻人红袖不再说话,只是那凄艳的刀光,又盛了三分。
至此,三位大宗师出手的理由,都已明了。
青扶摇站在高高的飞仙台上,遥望凝立远处,不曾闯入魔宗秘境的佛宗空灭大师、道门抱朴子和拳霸诸葛霸先。
青扶摇运起残余的真元,声音再次朗朗传出,虽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我宗与佛宗、道门、诸葛世家也有血海深仇。
敢问三位大宗师,今日,是否也要一同出手,了结旧怨?”
远处,虚空微微波动。
一声苍老而平和的佛号悠悠传来,带着看破红尘的慈悲与寂灭:“阿弥陀佛……
前尘旧怨,因果纠缠,如露亦如电。皆已随风而散,俱已成空。
佛宗,无意再染杀孽。”
紧接着,一个清越恬淡的声音响起,是道门抱朴子:“无量天尊。道法自然,不争为上。
往日仇怨,纠缠无益。
道门,无意与隐山再结恶缘。”
最后,一个粗豪洪亮的声音如同闷雷般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率:“哼!
我诸葛霸先确实看不惯你们魔门那些鬼蜮伎俩!
行事霸道,不择手段!
但是——
老子佩服凤歌尊者!
她是真豪杰!
为这神州舍了性命!
老子既然当年在昆仑山巅点了头,指了大道,那就一口唾沫一个钉!
说不违背盟约,就绝不违背!
今日之事,我诸葛家,不参与!”
青扶摇静静地听完,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对着远空微微欠身,算是谢过这三位大宗师在此刻,依旧恪守了当年的承诺与底线。
然而,这份“公正”,对于此刻的隐山来说,不过是延缓了最终审判的到来。
青扶摇的目光重新转回,落在了对面杀意澎湃的三位大宗师身上。
崔清河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道:“扶摇圣主,吾等怜你亦是一代英豪,无双圣主,又是后辈。
我们便给你一个体面。”
这位大宗师顿了顿,说出了之前青扶摇对穷途末路的太阳王西比阿所说的话:
“你,自裁吧!”